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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自然有著自己的判斷,“稟大人,小的仔細檢視過,死者除了頭髮被火燎過,身上還有幾處灼傷處。除去這些,全身上下並無其他傷口,更無受了外力致命的地方。”
仵作邊說邊掀開麻布,把燙了皮的地方指給林遠秋瞧。
隨後仵作又指著男屍首的嘴,說道,“小的還檢視過此人的鼻孔和嘴巴,見裡麵有不少菸灰,可見此人在死之前吸了不少黑灰進嘴裡,這也符合喪身火場的特征。”
林遠秋順著仵作手裡的動作一一看過去,見男屍首的鼻孔和嘴巴確實都是黑黑的。
看來此人的確是吸入太多濃煙窒息而亡。
隻是等林遠秋看向女屍首時,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按理來說,蕭氏雖冇當場死在火場,可被濃煙嗆過是絕對的,可這會兒,林遠秋卻看到蕭氏鼻孔裡頭乾乾淨淨的,隻在鼻子外頭粘了一點浮灰。
林遠秋不禁心中生疑,他指著蕭氏,對仵作吩咐道,“你看看這人嘴裡可有菸灰吸入。”
仵作點頭應下,很快細看了起來,他記得前日自己已經檢查過了,當時這女屍首嘴裡也是有黑灰的。
果然,等看到滿嘴的黑色時,仵作鬆了口氣,“稟大人,的確有菸灰。”
聽到這話,高同知和賀通判忍不住鬆了口氣,看來他們並冇斷錯案。
林遠秋也看到了蕭氏嘴裡的黑色,看著確實符合被大量濃煙嗆過的痕跡。這下林遠秋倒是再尋不出還有哪裡不對的地方。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這的確是一樁通姦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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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案破
林遠秋正想著自己是不是懷疑錯了,可等他看到蕭氏的脖子上縫著的細麻繩時,很快就想到了一點,既然楊佑和蕭氏在火場都吸入了不少菸灰,那麼不止在他們的嘴裡,應該喉嚨和氣管裡都有黑灰纔對。
想到這裡,林遠秋問向垂手在側的老胡頭,“你給蕭氏縫合時,可曾見到她喉嚨管裡有黑灰?”
黑灰?
老胡頭不明白知府大人問這話是何意,不過這事他卻是清楚的,老胡頭搖了搖頭,“並無,稟大人,小的用麻線縫合時,未曾見到此婦人喉管裡有黑灰。”
聽到這話,林遠秋眼楮就是一亮,這件事總算有突破口了。
他朝一旁的仵作吩咐,“你割開男屍的喉管看看。”
而仵作,在聽到老胡頭的話後,就知道知府大人讓自己這麼做的用意。
多年的驗屍經驗,仵作當然明白,凡是火場嗆煙而亡之人,不但嘴中有大量吸入的菸灰,就是氣管裡也應該有菸灰的痕跡纔對。雖按楊家父子說的,蕭氏冇在火場當場而亡,可喉嚨裡絕對不可能一點菸燻的跡象都冇有。
所以這樁案子怕不是通姦這麼簡單。
果然,林遠秋幾人在門口纔等了一會兒,就聽屋裡的仵作興奮道,“稟大人,男屍喉管已割開,其內乾乾淨淨,並無煙燻的痕跡!”
林遠秋轉身回到屋裡,而後與高同知他們一起朝楊佑的脖頸看去,隻見果然如仵作所說,喉管處乾乾淨淨,冇有一丁點嗆煙過後的黑色。可見在起火之前,楊佑已經死亡,或是處於昏迷狀態。
所以所謂的通姦,根本不存在。
林遠秋朝門口的衙差吩咐道︰“你們幾個速去捉了楊家父子歸案!”
“是!”衙差們應聲後,飛快出了院子。
高同知與賀通判則滿臉通紅,這次若不是大人明查,或是大人再晚回來幾日,那麼等這兩具屍首下葬,罪魁禍首就要逍遙法外了。
“大人,下官險些讓不法之人逃過,屬實不該啊。”高同知說罷,臉上滿是內疚。
賀通判也很是愧疚,他躬身朝林遠秋行了一禮,道,“請大人治下官的失察之罪。”
林遠秋擺手,“往後遇事多思多想便是。”
能及時檢討自己的問題,而非一味的狡辯,這兩人也算有責任心,自己冇必要為難人家。
在離開義莊時,林遠秋從衣袋中拿出一錠銀子遞給了老胡頭,“你去買些香燭給這兩人點上。”
至於收殮的事,林遠秋準備待會兒就讓人買了棺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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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邊正準備接手楊佑家產的楊家父子,壓根冇想到還有這樣的後續,所以直到被抓起來的那一刻,兩人都冇反應過來。
等上公堂時,這兩人還裝出一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無辜模樣。這讓站在衙門口看知府大人審案的百姓們,心裡都為楊家父子叫著屈。
百姓們實在不解,明明是楊家兒媳做了見不得人的醜事,怎麼就把楊地主父子給抓起來了。
林遠秋才懶得與人廢話,見堂下二人還是一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樣子,他直接從簽筒中抓了四支紅色令簽丟到地上,讓兩旁執棍的衙役,把楊地主和他的兒子都按到地上狠狠打上四十木棍。
原本以為肯定要來回輪上幾個回合,哪知楊地主的兒子是個吃不住痛的,才十棍下去,就大喊著“我招我招”了。
至於楊地主,隻比他兒子多撐了幾棍,很快也大叫著認罪了。
於是,在場百姓就聽楊家父子斷斷續續交代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原來楊地主垂涎佷子的家資已久,所以趁著對方這次上門,特地留人在家裡吃飯,然後往佷子的酒裡下了不少迷藥。
原本楊地主是準備給佷子來個醉酒後不小心掉到水裡淹死的。結果等父子倆架著人去荷塘邊上,正準備把人丟下去時,恰巧被蕭氏給撞到。
當時蕭氏大驚失色,忙轉身就往屋裡跑。
而楊家父子,做這種謀財害命的事本就提心吊膽的,這會兒被蕭氏的突然出現和跑走嚇得不輕。
於是父子倆忙把人又重新架了回去。
可心中有鬼的人,肯定害怕蕭氏會把看到的事給說了出去,加之楊地主的兒子早就對生不齣兒子的妻子厭惡至極,是以他乾脆拿刀子割了蕭氏的喉,而此時被灌了很多迷藥的楊佑,還處在昏睡中。父子倆很快製造出了通姦的假象,然後再悄悄往房裡點了一把火,原本想著哪怕他們裝模作樣救了火,這兩人也肯定死的透透的了,豈知進屋後一看,那被割了喉的蕭氏雖昏迷著,可還有微弱氣息在,這可真是命硬啊。
事情都到這份上了,楊家父子自然不可能還讓她活著。於是,裝作被妻子與人通姦之事氣得“怒不可擋”的楊地主兒子,直接用刀割下了蕭氏的頭。
此一番招供,讓在場百姓直呼萬萬冇想到,話說他們可是罵了蕭氏不知多少回呢。
書吏把楊家父子倆的口供一字不漏寫了下來,最後讓兩人畫押。
如此手段殘忍的行凶,自然逃脫不了律法的嚴懲,林遠秋給兩人直接判了秋後問斬。
雖案子已經水落石出,凶手也在幾個月後就能處決,可林遠秋心裡並不輕鬆,原因還是隻要有了通姦的名頭就能對女性隨意打殺的事。
林遠秋覺得,有這種宛若保護傘的律法在,婦人冤死的案件肯定還會時有發生。
隻是律法上的事,並不是他一個提議,聖上就能改了的,所以自己還得從長計議才行。
不過,整個石洲府轄區內的事,他這個知府還是能做主的。
不出一日,府衙就往下轄各縣貼出了告示,告示上先是以此次案件做了舉例。然後官府下了規定,日後若有誰借著婦女不貞的由頭隨意處置人,包括浸豬籠在內,全按殺人犯論之。
此話的威懾力可謂不小。
這下,好些氏族,特別在知府大人麵前吃了虧的趙、陳、楊三家族長和族老,更是謹慎小心了起來,生怕被知府大人抓了把柄,從而往死裡收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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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了告示之後,林遠秋本著不試一試不甘心的想法,很快給張貴去了信,然後又安排府裡的一眾家丁出了門。
張貴收到信後,立馬按著林遠秋的吩咐忙碌了起來。
隨後,一則夫家喜新厭舊,故意冤枉妻子與人通姦,而後再殺了妻子的事在京城傳了開來。
傳話之人還在最後加上一句,“別說,這法子還真不錯,咱們大景朝律法是允許苦主對失貞婦人動用私刑的。”
其他人一聽,卻不敢認同,“咱們可不能有這般心思。”
傳話人笑,“怕啥,反正律法又治不到咱。”
說罷,給自己貼了濃眉和長鬍須的張貴就離開了。
留下茶館裡的眾人好一番討論,而後冇過幾日,這事就傳遍了京城的每個角落。
與此同時,其他州城也有民眾在談論這件殺人的官司。其中不少人都在為蕭氏抱不平,都覺得楊家父子太不是東西。
而在苦主可動用私刑的這點上,出現了好幾批意見不一的百姓。其中大多數人都覺得此事不關己,私不私刑的事與他們肯定沾不上邊,所以並不在意。
也有人覺得就該如此,否則冇了約束,這世道還不亂了套。
另一幫持不同意見的,則反駁,“正因如此,纔會出現這種亂扣通姦罪名,私取他人性命的官司的事,要我說,這纔是真真的亂了套吧。”
支援私刑的覺得對方故意誇大其詞,“這種冤枉人的事畢竟在少數,你看,這麼多年咱們也隻聽到了這一起。”
“你怎知道以前的那些不是被冤枉的,此次若不是石洲知府明察秋毫,又有誰能知曉蕭氏竟是被夫家誣陷的!”
於是,各持不同看法的雙方,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各抒已見。
而原本站在邊上瞧熱鬨的其他人,在聽到那句“你怎知道以前那些不是被冤枉”的話後,紛紛陷入了沉思。
因為他們突然想起,每次一有處置淫婦的事,大家都是義憤填膺,根本冇人去想有冇有冤枉的事發生,哪怕當事人再怎麼為自己辯白,都冇人願意去聽,浸豬籠的照常浸豬籠,打殺的依舊被打殺,都覺得這是一件既解氣又理所當然的事。
難道這其中真的有被冤枉的?
“你們怕是不知道吧,那石洲知府已貼出了告示,說往後再有此種做法的人,一律按殺人犯論處。”
啥!殺人犯?
那些不服氣的本想大罵上幾句胡鬨,可一想到人家可是當官的,他們小老百姓可得罪不起,隻得硬生生的把到嘴的話又咽回了肚子裡。
不過開罪不起當官的,眼前與自己唱反調的倒是不用忌諱。於是有吵成一團的,也有直接上手掐架的,再加上一旁當笑話看的人,真可謂好不熱鬨。
而這些爭論,自然都在林遠秋的意料之中。話說他讓張貴和家丁們把這件事宣揚到各處,為得就是讓此事的影響力最大化,也希望民間能出現與自己相同看法的聲音。
而據家丁們帶回來的訊息,可見效果還算儘人意。
都說打鐵得趁熱,林遠秋很快就此宗案件給景康帝作了匯報,奏摺上頭大量闡述了動用私刑的弊端,其意不言而喻,那就是期望聖上能重視起來,畢竟這可都是涉及人命的事。
隻是一連三個月過去,彼時石洲府百姓新種的水稻都有一尺多高了,景康帝那邊還未見有動靜。
唉,林遠秋就知道,這根深蒂固的事,想有改動哪是那麼容易的。
按照先前所說,在水稻開始育苗時,朝廷就安排了不少過來學新種植方法的人。
其實這些人就是從各州府挑選而出的,要從稻種育苗一直待到穀子收割後纔會離開。
為了能更方便他們的跟學,林遠秋把人全都安置到了後寺村。住的地方當然是征用的百姓家,半年時間給十兩銀子,這對後寺村的村民來說,簡直是意外收穫了。
於是大夥兒一商量,兩戶人家擠一處,硬生生騰出十幾戶房子給官府用,而每戶房子掙得的十兩銀子,自然是合住在一起的兩家均分了。
至於兩家人擠在一處到底住不住得下的問題,哪裡還用考慮啊。托知府大人的福,他們後寺村的村民在城裡可都是有宅子的,隻要讓家中女眷都住到城裡,村裡隻留下種地的大老爺們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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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今年石洲府全麵使用新的種植方法,是以林遠秋一連幾天不在家是常有的事。
也所以,每次看到鈺柔的大孕肚,林遠秋心裡都有說不出的內疚。
本以為這次肯定能彌補上懷寶兒時少了陪伴的遺憾,豈知,自己卻比上回更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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