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7年,即北宋靖康元年,金軍大軍南下,攻克北宋都城汴京,徽宗、欽宗二帝及宮女嬪妃3000餘人被俘去金國都城,遭受無儘羞辱,史稱“靖康之恥”。
1142年,即“靖康之恥”之後15年,欲率部“直搗黃龍”的嶽飛被宋高宗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大雪紛飛的除夕之夜,嶽飛被縛於風波亭前,朗聲吟唱《滿江紅》:“……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嶽飛被毒殺於風波亭,年僅39歲,其子嶽雲和張憲等部將被殺。一代名將寥落。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
自此,江湖之上,人人吟唱《滿江紅》。
……
次年,夏日炎炎,前往嶺南的崎嶇官道上,一座破舊的小廟內。
廟內一間專門清掃出來的空空的廂房內,嶽雲妻子鞏氏頭髮披散,臉色蒼白,在穩婆的催促聲中,緊咬牙關,一陣陣用力催動著腹內的胎兒。
廟中正殿的菩薩座下,嶽飛妻子李氏穿著樸素卻異常整潔,神情憔悴,鬢髮微白,正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閉著眼向菩薩虔誠地祈禱。
廟門外,身材高大的嶽雷已經十六歲,雙目無神,似乎還未從父兄慘死的驚悚中回過神來。此刻,他抱著正流著口水,丫丫學語的侄兒嶽申,和一群麵有菜色,神色不安的弟弟妹妹、侄兒侄女們,呆坐在石階上。八歲的嶽雲長女嶽大娘則牽著四歲弟弟嶽甫的手,朝著廟門裡焦急的張望。
嶽雷妻子趙氏正在一邊給長子嶽經哺乳。
一隊宋軍士兵在不遠處,嘻嘻哈哈談論著什麼,不時往這邊張望一眼。押送軍士的首領林福,摸著下巴的鬍子,望著廟門,若有所思。
“哇~”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在廟內響起。
廟門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廟內,連正在嶽雷懷裡舔著手指的嶽申也停止了動作,小嘴終於從拇指上脫離開來,滴著晶瑩的口水,睜大了一雙清澈的雙眼,好奇地往廟內看。
精瘦的嶽大娘高興地跳了起來,拉著弟弟就要往廟門裡進,卻被一名老嬤嬤攔住了。
八歲的嶽大娘噘著嘴,生了一陣悶氣。
一會兒,大娘就見祖母李氏走出了廟門,麵色沉鬱,望了一眼台階前或站或坐的一群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嶽家滿門子女,眼含淚花,歎了一口氣。
李氏徑直走到林福麵前,盈盈一拜,行了個大禮。
林福嚇了一跳,趕緊扶起李氏,道:“嶽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在下還冇給嶽夫人賀喜呢,夫人又添了個孫子還是孫女?”
李氏道:“老身正要稟報將軍。老身夫君與兒子,與將軍同為我大宋報國之士,如今身遭不測,留下老身與一眾孤兒寡母。今我兒之遺腹子出生,本為大喜,奈何——”
李氏再也忍不住,抽泣起來。掀起衣袖輕輕擦了擦眼淚,李氏啜泣道:“奈何我兒媳身子孱弱,老身一家大小也被朝廷流放嶺南,自保尚且不足,何來餘力養活這可憐的孫兒啊。”
林福有些動容,呐呐道:“嶽夫人莫急,在下雖身負朝廷之命,監押嶽夫人等遠赴嶺南,途中照顧一二,想必也不是難事。”
李氏道:“將軍仁義,不棄嶽家犯罪之身,老身感激不儘。不過,老身自知,此戴罪之身,遠去嶺南,山高路遠,且人心莫測,恐凶多吉少。此子不在朝廷文書之內,望將軍放我這可憐的孫兒一條生路。此等如山恩重,老身及我嶽家上下,必將結草銜環,湧泉相報!”
說罷,深深一福,泣如雨下。
林福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道:“這個,這個,嶽夫人是要如何?”
李氏道:“將軍,老身就替我夫君和我兒做主,交由廟內住持大師,尋一農家百姓養活吧,總比跟著老身顛沛流離風險不測要好。此事,萬望將軍成全!”
林福猶豫不決,問身旁一胥吏:“先生,此事若何?”
那胥吏臉上陰晴圓缺,撓撓頭,道:“嶽夫人之舉,倒是不違朝廷之命。隻是,在下以為,此子不得姓嶽,且不得賜名,方合朝廷規矩。”
林福點點頭,問李氏道:“嶽夫人,聽清楚了?”
李氏忙對二人行禮,道:“老身聽憑將軍做主。”
林福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如此也好。我看今日天色已晚,就將就在此歇息吧,嶽夫人儘可去安頓此事。明日一早,還請嶽夫人一家儘早出發,多趕些路,以免誤了朝廷之期。”
……
入夜,廟中一間廂房內,一燈如豆。
李氏抱著熟睡的嬰兒,與一光頭和尚對坐。
那和尚慈眉善目,鬍鬚花白,盤腿坐於蒲團之上,眼神清澈。
李氏道:“大師慈悲。今日我孫兒能與大師結緣,實乃我嶽家之福。”
那和尚雙手合十,躬身行禮,道:“夫人放心。嶽將軍之名,貧僧如雷貫耳。貧僧當以此一身皮囊,為將軍之後鋪墊。此處無外人爾,夫人之意如何,還請告之。”
李氏抬起頭,雙眼如炬,道:“大師為此子之再生父母。胥吏之意,此子不得姓嶽,既若此,老身請大師為此子賜名!”
那和尚沉吟半晌道:“貧僧乃六根清淨之人,既已皈依我佛,自不得有塵世羈絆。不過,貧僧皈依我山門之前,家裡姓江。此子既出生於我楓林寺,也是與我楓林寺有緣。不若暫以我出家前之姓命名,就叫江楓吧,夫人意下如何?”
李氏點頭喜道:“甚好。江楓,江楓,老身臨死之人,得以知我孫兒之名,且性命無憂,甚好,甚好。大師慈悲,今日老身許下宏願,若我嶽家之後,能存身於世,無論窮達,必將來楓林寺,為我佛重塑金身,為大師表彰功德!”
和尚低頭行禮,道:“夫人賢德。此乃我佛慈悲,我等中人應有之義,不必掛懷。夫人對此子還有何吩咐?”
李氏低頭看了看懷中熟睡的嬰兒,手指摸了摸那嬰兒嬌嫩的肌膚,輕輕擦了擦嬰兒嘴角的口水,思忖片刻,抬起頭來,道:“我嶽家代代忠良,母親為夫君刺字精忠報國。老身以為此子若能成人,則不宜遁入空門。夫君曾與老身提及,楊家楊再興有一子侄,在望嶽一派修習,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老身雖不及母親深明大義,然我夫君有言,凡嶽家子弟,必得自食其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李氏頓了頓,對和尚頷首道:“大師慈悲,我嶽氏滿門忠良,卻慘遭此千古之冤,我意,請大師將我孫兒送至望嶽山學藝,藝成則下山報國,不成則於山中耕讀,自食其力。請大師憐之!”
和尚合十行禮,道:“阿彌陀佛,善哉,貧僧依夫人所言。”
李氏含淚起身,將嬰兒遞與和尚懷中,道:“老身有幾句話,望大師能代老身給那楊家子侄言之。”
和尚一手抱嬰兒,一手單掌豎立,道:“夫人請言。”
李氏的眼眸中,燃起火炬,牙關緊咬,恨恨道:“其一,我嶽家子弟,凡當今聖上在朝,不得入仕!其二,此子之祖、父之冤,若未得昭雪,此子不得姓嶽!”
和尚頷首應道:“貧僧焉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