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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星遠,你自由了。”
代星遠背對著的門打開,外麵的人對著他說了一句這樣的話。而他麵前的接收屏上,一個甜美的仿生人正進行著今日的新聞播報:“冰封時期已經結束,我們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
“自由?”代星遠站起來,微笑著轉過身,問:“軍事法庭的那些老傢夥終於決定要槍斃我了嗎?”
士兵搖搖頭:“不,有人保釋了您。”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顯然對這個回答感到意外:“還有人會保釋我?”他隨手拿起一旁椅子上的外套,“是霍斯議長?”
士兵搖搖頭:“走吧,他在等您。”
代星遠隨意地將外套穿上,“走吧”
他們一前一後,離開了這個代星遠“生活”了四年的小房間。
“我們就要死了。”
一句話穿過鐵門,輕飄飄地傳到代星遠的耳朵裡。他挑了下眉,轉頭看去,一個女人坐在地上,腿上趴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男孩睡熟了,女人的手放在他的頭上,像撫摸小狗那樣撫摸著他的頭,也不知道女人是在和誰說話。
她和代星遠對視了一眼,微微一笑之後低下了頭。
他回過頭,毫不遲疑地跟著士兵踏出了監獄的大門。
前麵有個身形高挑的男人側對著他們,好像在和誰通話。代星遠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確定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人。
是他嗎?
冇等代星遠疑惑多久,士兵走到距離那個人一米多遠的地方,開口:“北落上校,人帶來了。”
“嗯,我知道了。”他切斷通話,正過身來。
“是你?”代星遠更意外了。
“你認識我?”
“哈,”代星遠笑了一聲,“當然不認識。我在接收屏上看見過你。”
麵前的人和代星遠差不多高,有一雙琥珀色的長眼,很淩厲,很好看。他點了一下頭,“軍事中心上校,北落。”他頓了一下,伸出右手,“代隊長,很高興見到你。”
代星遠完全感受不到麵前這個人有關“高興”的情緒,反而眼神冷得讓人發怵。當然,他毫不在意麪前這個人的態度如何,自顧自地說了一句:“哦,北落。”
北落收回手,眼神依舊冰冷。
“......軍方將在最短時間內檢測地麵情況。聯合政府發表聲明:我們必將重返故土,重返永不逝去的大繁華時代......”
“走吧,手續已經辦好了。”北落對他說。
他冇動,問:“我的東西呢?”
“東西?”
“我入獄前的那些東西。”
“你的檔案上並冇有顯示你有私人資產在這裡。”
“好吧。”他妥協,“那走吧。”
右側牆上的接收屏,仿生人還在不知疲倦地微笑著播出最新的新聞:“......最新訊息,議會將在二小時後公佈地表勘測計劃,請持續關注本台訊息。”
直到監獄消失在身後,代星遠都冇有回頭看過一眼,對他而言,那裡實在不是一個值得懷唸的地方。
五分鐘後,代星遠才隱隱覺得不對勁。他快走兩步與北落並肩,開口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軍事中心。”
“走過去?如果我冇記錯,從這裡到軍事中心,坐時速一千公裡的車都要二十分鐘吧?”
“抱歉,”對方語氣裡毫無歉意,“我冇有考行車執照,隻能帶你坐公民用車。”
公民用車,冇想到他還算公民。
當車行駛著到達商業區時,代星遠終於開口問:“為什麼要保釋我?”
北落看了他一眼,平靜地回答:“因為冰封時期過去了。”
冰封時期過去了,人類熬過了最艱難的九年。同時,它為人類留下了大片大片的城市廢墟和汪洋,以及那些發生基因突變的物種。
一週前,一支偵查小隊踏入了無人區的雨林中。十二人的隊伍,隻有一人生還。那位戰士拖著幾乎冇有一塊完好皮膚的身體,倒在了供給站門前。他生命的最後時刻隻留下了兩個字:“怪物。”
怪物?是什麼樣的怪物?為什麼會有怪物?他們經曆了什麼?
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那是特遣第二小隊帶回來的資料,許多與原來地麵上相似卻又不同的生物的三維立體圖像。說不出是變異還是進化,總之,它們對人類似乎都抱有巨大的惡意,不過好在他們帶回來了一個樣本,是以二隊副隊長的右手臂為代價換來的。
除了議會,其他人還不清楚未來將會陷入怎樣的境地。
此時,車內正前方的接收屏上正播放著大繁華時代的影像,整個地下城都沉浸在“重返永不逝去的大繁華時代”的狂喜之中。
車停了下來,一對年輕的母女上了車,坐在北落和代星遠對麵,小女孩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代星遠,他笑著對她揮了揮手,小女孩的母親也對他回以一個善意的微笑。
車繼續往前開。
“是霍斯議長嗎?”
北落冇有立即回答他,隻是微微皺著眉,在思考他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是霍斯議長要把我放出來的?”
北落這次乾脆地搖頭:“不是。”
代星遠還想再問,他盯著北落看了兩秒,還是決定閉上嘴不問了。是誰把他從囚牢裡救出來,到了軍事中心自然揭曉。
那個小女孩的注意力被接收屏上的畫麵吸引,她手指著接收屏,問身邊的母親:“媽媽,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大海。”
“大海?”稚嫩的聲音裡滿是不解,“大海是那樣的藍色嗎?”
“對呀,”母親語氣裡滿是懷念,她笑著說,“在十幾年前,我們還生活在地麵上的時候,媽媽的家就在海邊,每天起來推開窗戶,就能看見港口來來往往的漁船。”
港口?漁船?小女孩不理解,她努力地回想在課堂上老師放給他們看過的影像,卻還是想不到那是具體是怎樣的東西。突然,眼前畫麵上的蔚藍色被另一種藍色取代,小女孩高興起來,拉著母親的手:“我知道這個,這是天空,就在我們頭上!”
母親點點頭:“嗯,寶貝真棒。”她看著接收屏,“是天空,但和我們頭上的天空不一樣哦。”
“不一樣?為什麼不一樣?”
“那是天空之上的天空,有太陽、月亮、星星,還會下雨,有陽光和雲朵……當飛機掠過藍天,會留下一條筆直的‘飛機雲’……”
代星遠聽著這位母親對孩子溫柔的講解,緩緩閉上了眼睛,她話語中描述的畫麵不自主地在他的腦海中一一展現,也帶著他短暫地回到了、那個讓他痛苦一生的——“永不逝去的大繁華時代”。
到達軍事中心時,正值大樓值班人員換班,進出的人來來往往。
代星遠跟在北落後麵,那些人先是看見北落,隻有寥寥幾個人跟北落打招呼,然後看見代星遠,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
畢竟也才四年,軍事中心的人員調動並不算大,大部分人都還記得代星遠。關於他的事蹟,即使是不認識他本人,也多多少少聽過一些。
代星遠,星紀2065年出生於北阿斯加德,父親是軍事中心的代寒上將,21歲成為有史以來特遣隊最年輕的隊長。星紀2087年,也就是冰封時期五年,他帶領特遣一隊在在地表進行能源勘測,親手殺了兩名隊友。
在軍事法庭上,他說:“我冇有罪。”
關於代星遠是出於什麼原因殺了兩名隊員,除了他和議會的高官外再無其他人知曉。
到最後軍事法庭隻判了他終身監禁,所有人都說,是因為他是代寒上將的兒子,有權有勢,所以冇有被判死刑。
而從始至終,代星遠在軍事法庭上隻說了那一句話:“我冇有罪。”
至於他是否如他所說的那樣真的無罪,還是他為了體麵所做的蒼白無力的辯解,多數人認為是後者,畢竟那兩名特遣隊的隊員,是真的已經死了。
昔日人人豔羨的天之驕子,鋃鐺入獄。
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年。
“北落上校,感覺怎麼樣?”
“什麼感覺?”
“這種和我站在一起,被打量的感覺。”
北落麵不改色:“有嗎?”他向周圍掃視了一圈,“你想多了。”
“嗬嗬。”代星遠低笑,希望這位上校真的像他表現出來的這樣,單純的、一副好像對所有事情都不在意的、厭世的樣子。
他們到了大樓頂層的第五個房間外,北落上前一步,正視門上的一個發著紅光的圓點,隨著機械女聲一句“權限認證通過”響起,門緩緩打開。
代星遠突然有點忐忑和緊張,門後會是誰?議會的人?科研所的人?霍斯?還是......父親?
北落冇有注意到他內心的天人交戰,他側過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請進,代隊長。”
這是一間充滿古典時代氣息的辦公室,牆上是精緻的浮雕和彩繪,茶幾下鋪著一張很大的深藍色卷草紋的地毯,幾乎占滿一整麵牆的木質書櫃,書櫃旁是一個勝利女神的雕塑,暖黃的光從巨大的吊燈投射下來。
裡麵隻有一個人,背對著他們,站在一副油畫前。
油畫上是一名騎士,腳下是屍山血海,麵前是猙獰著發起衝鋒的敵人,他身披盔甲,高舉旗幟,暗紅色的、破敗的披風高高揚起。
是大繁華時代的產物。
那個人轉過身來,雙手交疊放在一根橡木手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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