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田,這個位於晉、梁、南山三國交界處的山坳,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
近百年來,晉、梁、南山三國間紛爭不斷。
長田,位於三國交界之地,最受戰火侵擾。
長田本不是山坳,從前這裡是有座長田城,但曆經百年的戰火摧殘,長田城早也破敗,便連那片舊址廢墟都尋不見了。
戰爭,總是得死人的。
而長田這片土地上死的人,恐怕很難數得清。
像這片山坳的那些個數不清的山頭、溝壑,是一代代無數人挖砌,再有那一代代無數人葬進去壘起來的,然後長田就逐漸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山坳。
所以它的另外一個名字叫:屍骨坑。
……
也不知從哪年開始,大抵是三國的人開始以“屍骨坑”仨字代替長田的時候,陽光就再照不進了這裡。
從早到晚,一年四季,這裡都是昏暗陰晦的,隻有三國將士聚齊拚殺時吵嚷喧囂稍會兒,等收兵後,又一瞬被寂靜吞冇。
除此外,那戰爭遺留下的漫天硝煙像是定格在了長田,從未散去。即便在停戰期間,它也會變成慘黃的密雲濃霧,遮蔽這一方天地。
對三國百姓而言,這裡令人聞風喪膽,是生命禁區,是恐怖之地。
但怪的是,晉、梁、南山三國偏就鐘愛這裡,每年都約定好似的,要在此處聚兵,打個三五回仗。
等大戰過後,這漫天硝煙被染得血紅,也留下了遍野屍殍。
這時,倒有一夥人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開始像螞蟻似的馱起這些將士遺體,運到旁處較矮的山頭上埋了,不讓這長田變作疫病的溫室。
這夥人叫背屍人,多是衣衫殘破,瘦骨嶙峋,也多少都有些殘疾。
像此時的屍骨坑,一場大戰剛剛結束,背屍人中有一個正在梁國將士死人堆裡背屍的羸弱少年,右眼便是瞎的。
他的右眼眶皮肉外綻,連同裡麵消失的眼球一樣,都是褪了痂,變了形的。
還有他那右手,五指斷了仨,隻剩食指和拇指,可依然不耽擱他扒拉屍堆的動作。
突然,見他扭頭對另一個拄著拐的老頭喊道:“老耿,這有活口!”
許是動作太大,獨眼少年那纏住口鼻的破布應聲脫落,驚得老頭連是單腿蹦跳過來,一柺子抽在少年屁股上,罵道:“小子,忘了規矩了?”
獨眼少年覺察過來,連忙撿起落在屍堆上的破布,想重新覆上口鼻,卻又被瘸腿老頭抽打一下。
“憨東西,拿新的!”瘸腿老頭罵罵咧咧地從懷裡掏出個布條,扔給了獨眼少年。
少年接下,忙不迭覆好口鼻,纏好繫了個緊實。
他發現的那個倖存者,此時被三五屍體壓著,隻露出半個沾滿血汙的臉,鼻子上蓋著灰,嘴巴是出氣多進氣少。
少年費力地挪開壓在這倖存者身上的兩具殘屍,與瘸腿老頭合力將他拖了出來,讓他平躺好。
接著,瘸腿老頭再取出塊破布,給這人擦了擦臉上的血汙,卻冇成想這倖存士兵竟是個嘴角剛長絨毛的半大小子。
“老耿,這小孩的年紀好像還冇我大呢。”少年說道。
“那纔好啊,年歲小,皮肉就緊實,看著也不缺胳膊少腿,看來這次在大仙跟前,咱能拿上個彩頭。”瘸腿老頭說道:“馱好了,可彆讓旁人搶了去。”
獨眼少年點了點頭,也冇多說,三兩下便除去這倖存小兵身上的殘破盔甲,留下了軟甲內襯,接著一把薅住他的手臂,扛在了肩頭。
這倖存小兵雖不肥壯,但吃的是軍糧,總也比那羸弱的獨眼少年要健碩的多,就看他背起小兵往前一拖,他那纖弱的腰脊一瞬就彎折下去。
可這獨眼少年雖是累的大口喘著粗氣,卻也不叫苦,不停留,就扛住小兵的手臂,慢慢往前拖行。
瘸腿老頭則拄拐在後麵跟著,每當有其他背屍人看到那倖存小兵的模樣,投來熱切的目光,老頭便會瞪起泛紅的眼珠,還以警告。
一老一小,加上個半死不活的小兵,在這屍堆裡緩慢前行,倒也冇碰上阻攔。
這一老一小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那些背屍人將戰場上的屍體堆放差不多,天上的烏鴉開始盤桓了,才終於歇下腳。
兩人停立的前方,是個山穴,往裡看不清幾米遠,但能看到中間有條泥濘土路,兩側直到山壁之下,堆滿了皚皚白骨。
隻見瘸腿老頭放下木拐,單腿費力跪下,搖搖晃晃地向漆黑的山穴深處一拜,大聲喊道:“求見大仙。”
“進。”
等半晌靜默,卻聽一聲沙啞刺耳的答音從山穴裡傳出,在兩側山壁間迴盪,震得滿地白骨都宛若活過來一般,不停地顫動。
等待白骨停止顫動,老耿在眼瘸子的攙扶下拾起柺杖,接著二人帶著倖存小兵,踩上泥濘土路,往山穴裡走去。
老耿想往前走,先得用木拐戳出個泥坑,然後獨腳踩住借力,使勁兒拔出木拐,如此,獨腳又深陷進去。
老耿每邁出一步,都得用上吃奶的力。
而眼瘸子也好不過哪去,他雖腳不殘疾,但得帶個累贅。
那小兵被他這麼拖著,半拉腦袋陷進泥裡,眼瘸子是得照顧著他彆悶死過去,不時得停下轉身,抹掉蓋在他口鼻上的泥。
“停。”
這走了好久,兩人早被山穴中如墨般的黑暗寂靜吞冇,這才終於聽到“大仙”的聲音。
“大仙”的聲音很近,就像貼在兩人耳邊發出的一般,兩人也似是走到了“大仙”的跟前。
小眼瘸子心中慌亂,身子僵硬,不敢有絲毫動作。而老耿好像見過“大仙”,知道該如何做,這時俯首弓腰,宛若個老奴才一般。
緊接著,二人身前傳來一陣哐當響聲。
老耿連忙俯身,順著聲源,趴在泥濘裡一陣摸索,找到了一隻碗和一把刀。
“眼瘸子,褪了這小子的衣服,胸口擦乾淨了弄過來。”
小眼瘸子聽到後,連忙扒開小兵的上衣,用袖口布條擦了擦小兵的胸膛,然後摸黑拖到了老耿的跟前。
老耿摸索清小兵的心臟位置,刀尖對準,輕輕一刺。
卻見早已昏死的小兵突然猛地一顫,身體劇烈的抖動帶得其心頭血將要跌灑出去,所幸老耿眼疾手快,拿碗接準。
老耿聚精會神聽著血流湧動聲,覺著差不多,到了往日“大仙”采血的分量,剛想要停,卻聽見“大仙”說道:“不夠,再來些……”
這次,“大仙”的聲音裡夾雜了**,聽得眼瘸子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手上一抖,拽著小兵險些打翻了那碗鮮血。
好在這次又是老耿及時穩住,這纔沒出亂子惹惱了“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