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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枝?喻枝?”
苗相思剛恢複意識,就見一個長相秀麗的女生跪在身邊,吃力支撐著她的身體。
見她醒來,女生慌忙道:“怎麼突然暈倒了?腦袋還撞在欄杆上。萬幸冇出血,不過……腫了一塊。以防萬一,我建議你去一趟醫務室。”
苗相思目光茫然,這人是誰?
她皺眉撫上胸口,這裡彷彿有一團火焰在翻滾燃燒,甚至連喉間似有灼燒感,激得向來心境平和的自己都莫名想發脾氣。
過了五六分鐘,思緒漸漸回籠,她意識到女生口中的“喻枝”是在叫自己——喻枝又是誰?
她怎麼會在這?
自己不是被從天而降的廣告牌砸中昏迷了嗎?
然後……
苗相思瞬間想起一切。
早晨她出門拿快遞,剛走到驛站門口就被廣告牌砸暈過去。
混沌間,她感受到自己的靈魂在黑暗中下沉了很久。
突然,一個自稱“係統”的男人說他能幫她。
“苗相思,我們做個交易——你投魂到一個女孩的身體裡,幫她攢滿100道功德。等這個女孩能圓滿投胎的那天,你就能安然無恙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苗相思躊躇著,該不該相信?
係統言簡意賅,“時間不多了。”
眼下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她心一橫,“我答應你。”
“換魂過程有些痛,你忍一忍,但是不要出聲。”
下一秒,她感覺到靈魂憑空失去了和身體的感應。接著,一股炙熱的力量拉扯著她衝破無儘黑暗。
她飛快地穿過一層層無形屏障。
令她恐懼的是,每層屏障間都有一個人間煉獄:刀鋸、石磨、火山、血池……
伴隨著某些似人生物的痛苦嘶吼。
十八層地獄嗎?
苗相思緊緊捂住嘴巴。
衝破最後一層屏障時,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包裹住她,伴著係統的聲音:“放鬆,學著吸收這股力量”。
苗相思照做,撕裂感竟緩慢消失。
苗相思開口要問更多的細節,可係統並不想多言,加大了施法力度。
然後,就是現在了。
“我冇事。”苗相思清清嗓子,“可以幫我拿下手機嗎?”
手機,掌握人類最多秘密的武器——她要儘快弄清楚關於這個身體的一切。
孟方圓冇想到“喻枝”突然這麼客氣,愣了幾秒,才起身從床鋪中翻找,“是不是這個?”
“謝謝。”
聞言,孟方圓更是瞪大了眼睛,雙手在褲縫兩側搓了搓,含糊地說了聲不客氣就拿著書包飛快跑出了門。
苗相思顧不上對方奇怪的反應,遲緩拿過手機——還好,可以人臉解鎖。
透過鏡頭,她仔細觀察這具身體的樣貌。
喻枝有著一張姣好的麵容。
飽滿的額頭上方是隱隱的美人尖,淡淡的眉毛,眼尾微微上翹的大眼睛,在睫毛的掩映下,一合一閉間頗有驚鴻的嫵媚。鼻梁高挺而秀氣,嘴巴紅潤小巧。
標誌的芙蓉如麵。
苗相思先是期翼地撥了媽媽的電話,一陣滴滴聲後,那頭隻冷漠地重複:“您好,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怎麼會這樣!
苗相思顫抖著手指,微微顫顫撥出自己的號碼,卻同樣是那個冰冷的女聲。
想起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巨大的恐慌像黑洞一樣瞬間吞噬了她。
被巨大的廣告牌砸中腦袋還能活嗎?她的身體現在是不是已經僵硬了?
她見過鄰居爺爺出殯的模樣,臉色發青,麵頰凹陷,五官明明還在那,但是臉龐卻詭異地變成一個三角形。
年紀尚小的她被嚇哭了,扒拉著門框不敢動;媽媽溫暖的手從身後覆住她的眼睛,柔柔的聲線在耳邊響起:“思思不哭,媽媽在呢。”
後來媽媽告訴她,爺爺不是被西遊記裡的白骨精吸了精氣,世界上更冇有鬼魂。臉蛋變成三角形是因為人去世以後水分流失造成的。
小苗相思緊緊拉住媽媽的手,老神在在囑咐:“媽媽,以後思思死了,你一定要把思思泡在水裡,思思喜歡自己圓圓的肉肉~”
媽媽眼睛一瞪,“小小年紀就胡說,快‘呸呸呸’。”
不可以!她要回去!
抹乾臉上的淚水,她撐著桌子緩緩起身,顧忌此刻暈乎的狀態,她冇有踩欄杆,而是踩上凳子探頭檢查床鋪,可是除了麵料十分嶄新的枕頭被套,其餘啥都冇有。
連睡衣、充電線都冇有。
很不正常。
再聯想到之前“舍友”的態度。
這個喻枝,該不會走的孤傲人設吧?
她重新拿起手機搜尋,發現這個世界好像和她原本的世界冇有不同,都是21世紀,都擁有著大同小異的生活設施,人文風情也大差不差,甚至微博熱搜有幾條都和她暈倒之前一樣。
苗相思心下再一涼,這代表著兩個世界時間流速一樣?那媽媽那邊是不是已經收到了她的死訊?
然而詭異的是,她查不到自己原來的資訊。
無論是生活了25年的家鄉——雲鎮,還是她6歲時露臉參加的兒童綜藝節目,或是媽媽1年前見義勇為而被當地電視台采訪的新聞,在任何APP上都搜尋不到。
空間套用?
平行時空?
苗相思趴在桌上百思不得其解,身邊也冇有再響起那個自稱是係統的男聲。
她冇有原主的任何記憶,這台手機彷彿是全新的:相冊空白、微信聊天記錄空白、甚至聯絡人也是空白。
全身上下除了手機,就隻有一張校園卡。
校園卡?
她眼睛一亮,可以出去逛逛!冇準能碰到主動打招呼的熟人。
路過門口的全身鏡,苗相思忍不住蹙眉。
喻枝穿了一身黑——黑色衛衣、黑色運動褲、黑色運動鞋。偏偏鞋底是紮眼的純白。
配合黑色的花朵發繩,像是奔喪。
苗相思擼起袖子,露出纖細的手臂,打破沉悶的穿搭。她小心拉開門,打量著過道環境。無意間瞥見一間宿舍門上貼了喻枝的照片,約莫巴掌大小。
湊近一看,她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照片裡喻枝麵對鏡頭笑意盈盈,可眉心處卻有一個黑洞,似乎是用香燭之類的物品點燃成型的。
一根銀針從這洞中穿過,硬生生插進木門,將喻枝牢牢定在門上。一個同樣額頭有洞的模擬娃娃被固定在照片底部,鮮紅色的紅筆在娃娃臉上塗著醒目的“X”。
不加掩飾地宣示著對喻枝的恨意。
苗相思吞了口唾沫,喻枝和她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竟需要用這麼惡毒的手段去發泄。
趁著四下無人,她快速將照片撕下。一用力,照片從中間一分為二,一半在她手裡,另一半搖搖晃晃掉在地上。
喻枝的麵容變得四分五裂。
雖說不信則無,但這兆頭太不吉利。
她連忙將娃娃和照片整理好,仔細放進揹包裡——等喻枝以後回來再處理。
苗相思在學校周邊逛了一整天,冇遇到有熟人主動上前打招呼,反而收穫了幾個白眼。
但當她想上前打招呼時,那幾個人又轉身離開——手還捂住口鼻,一副嫌棄的模樣。
走了一整天,顆粒無食,苗相思腰部又酸又痛,隻好弓著腰一步一步向前挪。
剛走到宿舍樓下,兩個女生攔住了她的去路。
身穿黑色襯衣的女生環胸睨視她,聲音陰冷,“轉性了?出事這麼多天,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落寞的表情。你究竟是傷心席夢的離開,還是害怕以後你要麵對的事情?我猜,咱們喻枝大小姐這麼自我的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苗相思被莫名其妙的惡意話語抨擊得愣在原地。
女生見她冇有反駁,更是上前一步,“席夢那麼好的人被你害死,就演算法律製裁不了你,往後你也一定會遭到報應!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給你準備了什麼大禮?”
女生越說越激動,手一揮一揮的,苗相思怕她打到自己,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不過她冇阻止她,反而順勢低下頭,一副犯了大錯的愧疚模樣。
冇成想旁邊一直沉默的女生反倒出聲打斷:“琴琴,彆說了,席夢生前喜歡清靜,現在湊熱鬨的人越圍越多,是他最不喜歡的情況。死者為大,你就不要胡鬨了。”
胡鬨?有意思。
苗相思抬起頭觀察這個不起眼的女生。
原先凜冽的人頓時沉寂下來,眼圈通紅,淚水大顆大顆往下落。琴琴惡狠狠盯著苗相思,似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用力咬了下唇,便轉身跑向宿舍樓。
直到看不清她的背影,苗相思又把視線轉向麵前低頭沉默的女生。
女生身高約1米6,皮膚偏黃,五官平凡,習慣性蜷縮肩膀,像是柔弱善良的性格。可明明體形消瘦,短袖下的手臂肌肉卻結實有力。
柔柔的低語傳來:“是琴琴不懂事,你彆生氣……我們能單獨聊聊嗎?”
冇等苗相思回答,圍觀的人中就蹦出一人,“方若,我也去。你單獨和喻枝在一起我不放心。”
方若抬起頭,細細的單眼皮彎起,“彆擔心,說幾句話就好。”
“可是她上次都動手打你了!”
“冇事的,上次喻枝隻是一時情緒失控。”
“可是……”
方若打斷她,“是關於席夢學長交代的事情,所以不方便有第三人在場,不好意思。”
苗相思打量著方若溫和的表情,這個女生委實複雜。先是把琴琴率先定為鬨事者,後又主動接觸“施暴者”。
但她提到了席夢。
壓下不適,苗相思點頭同意。
兩人繞過仍舊沸騰的人群,往西邊深處走去。
一直走了十幾分鐘,到了類似小型公園的樹林裡,方若才停下。
苗相思用餘光搜尋四周,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在方若轉身靜靜盯著她時,苗相思扭動肩膀,一邊嘟囔“昨晚落枕了,肩膀挺酸的”,一邊走到入口處的石桌旁把臨時買的生活用品放下。
與方若隔出身位,她才問:“你有什麼事嗎?”
“打算搬回宿舍了?”方若冷不丁出聲。
“有問題?”
“終於開竅了?”方若嘲笑道:“原本以為你會因為席夢的死崩潰呢,冇想到你也是一個心硬的,這麼快就想到出路了。”
苗相思心下一動,這話資訊量太大——她們之間有交易?而且喻枝是被動的一方?
她挪了下位置,借塑料袋遮住顫抖的手,斟酌一番,才昂起臉反駁:“崩潰?憑什麼?席夢又不是因為我才死的。”
方若望著苗相思囂張的臉龐,冷哼:“倒是急著撇清自己啊。雖然明麵上席夢的死是意外,但要不是你說的那些無情的話,他怎麼會失神腳滑呢?”
苗相思呆在原地,張大了嘴。
喻枝真的殺了人?
注意到她從震驚到呆滯,方若似乎很高興,“席夢以前最常和我說:‘我死也不會和喻枝分開’。馬上就到他頭七了,你說,他會不會來找你?”
“就像這樣。”方若慢慢走近,雙手一點點舉起,“砰!”
苗相思被猛然的動作嚇到跌坐在地上,尾椎竄起刺骨的痛意。
“哈哈哈哈哈……”方若彷彿看到了天底下最搞笑的段子般笑得不能自已,“席夢就是個傻子,以為對你好就能拉攏你。”
苗相思緊緊抓住褲腳,方若癲狂的反應讓她的恐懼壓過了痛感。她手心不斷溢位汗水,雙腿卻發軟。
情感讓她快逃,理智又告訴她不能走——這是回家的希望。
加油,思思!
苗相思低下頭一遍遍默唸:“媽媽……媽媽……”
好一會兒,方若直起腰,抹去眼角的淚花,“這裡不方便說話,明天下午四點新地方見,一會兒我重新加你微信,不要再把我刪了。還有,勸你一句,最近彆回宿舍。”
不等回答,她就自顧自出了小樹林。
苗相思重重撥出一口氣,腦袋低垂,整個人泄力似的軟下去,手中緊捏的牙刷“啪嗒”掉在腳邊。
苗相思蜷縮在地上,想象著媽媽身上甜甜的味道,腦袋死死往胸口裡鑽。
從小她就和媽媽相依為命,媽媽可疼她了。
7歲她闌尾炎住院,麻藥過後痛得睡不著;加上病房裡燥熱的空氣混著陌生的藥水味,令她害怕地直作嘔,窩在床上無助地喊“媽媽、媽媽”。
媽媽擔心碰到傷口,不敢摟著她,隻好整夜坐在床邊,一麵撫著她的額頭,一麵輕輕扇扇子。
第二天,她一睜眼就看見媽媽安撫的笑容和紅腫的眼睛。
要是她的臉蛋也同鄰居爺爺一樣變成三角形,那媽媽該有多難過呀。
媽媽身體不好,會不會難過到想不起要吃藥呢?
她不想媽媽見到她死氣沉沉的模樣,不能讓媽媽白髮人送黑髮人。
她得回去。
苗相思倏地一瞬抬起頭,她得想辦法回去!
剛打定主意,一個陌生的男聲響起,接著是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正向她的方向走來。
“你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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