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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春遲 春容

作者:椒棣 分類:其他 更新時間:2024-05-13 13: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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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後,春雨細密,朦朧如霧般籠罩在山間。

大雄寶殿前香火鼎盛,混在煙雨中更為迷濛,山中因這場雨更為濕冷。

薛思柔一襲素藍衣衫,垂首提群,緩步走在殿側的台階上,紅牆綠瓦間混著暗沉的灰色,那抹乾淨柔和的顏色於其間是如此醒目。

金剛怒目,菩薩低眉,高大莊嚴的佛像金身下,她虔誠的跪拜禱告。

寺中本因雨水寂靜,急促的腳步聲混著鐵器碰撞的聲音,踢踏間聲勢浩大,香客驚疑閃避,低聲議論紛紛。

嘈雜不絕。

薛思柔起身看去,身著甲冑的衛兵一團肅殺之氣,有一人氣定神閒的從中走來。

少年一身綠衣,腰間掛著把滿鑲珠寶的長劍,銀冠束髮,鳳目微冷,隻這樣不動聲色的站著,便足以讓人生畏。

那便是周大人。

薛思柔看向少年時,他也恰好抬眼,四目相對中,那人的目光始終是冷的,像寺後煙雨朦朧的青山,迷離沉默。

積香寺中,是灰濛煙雨裹挾下的紅牆綠瓦,有濃厚焚香般沉悶。

眼前女子梳著流雲髻,簪著兩支銀片步搖,一縷及腰的烏髮披在胸前。

素藍的衣裳用淺金繡著雲紋,長裙及地,廣袖長垂,垂首時眉眼低低,說不儘的溫順嫻雅。

是與天地間都不同的潔淨柔和顏色。

薛思柔垂眸,緩步退到殿門後。

他眸光微動,如夢初醒,揮手間衛兵四散開來,將寺廟重重圍住。

他鳳目微睨,靜靜的候著,好似一切都在股掌之中。

方丈聞訊匆匆敢來,麵露難色,躊躇後對周乘恭敬道:“佛家淨地,大人此番恐怕不妥。”

神佛之說,他是從來不信。

周乘冷聲道:“我等領奉太子之命,前來緝拿要犯,事急從權,還望方丈不要阻攔。”

冷靜平淡,卻讓人不敢質疑反駁。

一陣風來吹散彌留的白煙,周乘被裹挾其中,他看著方丈,並冇有多餘的耐心與其周旋。

方丈見狀,頗為無奈,但麵對東宮,卻不敢抗衡。

他俯身拱手的姿勢更為恭敬,退了兩步對道:“既是天家旨意,老衲不敢違命,大人請便。”

方丈如此,周乘並無刁難之意,低頭淡淡說了句有勞。

孤雁哀鳴,雲積成陰。

薛思柔在殿門後,無人注目的角落裡看著周乘,山風又起,吹起他的衣角。

少年暗綠衣衫,立於其中,挺拔如鬆柏,淩然不動。

她轉身向菩提,高高殿門後再看不見外麵的是非,聽著磚石踢踏,鐵器混響,暗暗出神。

周乘這般人物,便是配王公貴胄之女,也是綽綽有餘的。

侯府究竟為什麼要挑選自己做周乘的新婦呢?

她隻是薛府收養的女兒,為家族仕途縱橫謀劃而培養的棋子,而周乘是寧候長子,又身居高位,受太子重愛。

他們之間,從來都是雲泥之彆。

薛思柔輕言道:“今日來寺中,尚未給香火錢,綺芳你代我去吧。”

綺芳冇有多言,拿著銀子便向外走去。

待綺芳行遠後,薛思柔提著裙角邁過殿前高檻,外麵煙雨更濃,遮得茫茫一片。

地藏菩薩殿側,供奉了許多牌位,用以往生超渡,亦或是祈福祭拜。

薛思柔在無名牌位前燃上香燭,愴然鄭重的跪在那裡,閉目間滾落下兩行清淚。

俯首叩拜間,淚水滾燙的滴落在地上,不聲不響。

坊間傳言,夢通陰陽,她許久冇做夢了,所以跪在靈前,久久不願離去。

綺芳知道她在何處,但冇有去尋。

薛思柔轉回大殿時,綺芳正在門前候著,見她如平日一般柔和平靜的看著自己,隻默默為其披上件乳白披風。

她抬手攏住頸邊的披風,對綺芳柔柔一笑,以表謝意。

積香寺在京郊,於深林古刹之中,往來香客也絡繹不絕,因著東宮辦案,到處都守著閻羅麵容的甲衛,薛思柔極不喜歡。

卻無法離開,她們無處可去。

薄雨漸停,薛思柔便待著綺芳到寺後園林閒逛,藉此打發時間。

園子藉著山勢而下,引泉成溪,蜿蜒曲折的流淌在青苔略積的石頭上。

她們沿著溪水而上,有棵高大的梨樹姿態半倚著臨在水邊,四月裡已過了花期,因山中濕冷,仍盈盈擠滿枝頭,悠悠飄落在溪水中。

流水潺潺,抵石而過,淙淙雨聲一般,襯得此處更為清幽。

薛思柔側耳聽去,隱約的刀劍聲,在溪水掩蓋中越發清晰。

薛思柔對這種聲音最為敏感和恐懼,她緊得一身冷汗,下意識得後退。

“小姐……”

她驚恐的看向綺芳,搖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聲音愈發清晰,林中有人襤褸血衣,蓬頭垢麵,喪家之犬般奔逃。

甲衛很快追來,手持長劍弓弩,重重將人圍住。

黑壓壓的一行人,穿著銀色輕甲,目露凶光,如陰雲聚集般壓抑到極點。

她們不敢輕舉妄動,斂聲屏氣的躲在樹後,見奔逃之人手中亦持有凶器,麵上得意:“你們不敢殺我。”

“是嗎?”

語氣中帶著幾分輕蔑,聞聲尋去,綠意少年緩步走來。

“原來是東宮門犬啊!”

周乘手握劍柄,麵無慍色,波瀾不驚的寂靜裡透著冰冷狠戾。

其中甲衛頗為不耐,利落拔出長劍,怒意滔滔:“大人,不如我此刻便將他斬殺!”

周乘輕笑,淡淡說道:“也好。”

刀劍抵這後心,那人慌了,所以冇有讀懂周乘遞給甲衛的眼神。

他忙從衣衿裡摸出火信放了出去,竹花在天空中爆響刹那,甲衛將人死死摁住,很快遠處林中便傳來異動。

薛思柔見情況不對,帶著綺芳忙往回走。

來不及了,林內竄出七八個麻衣刀客,凶神惡煞的一步步逼近他們,而薛思柔也在其中。

她拔下銀釵,攥在手裡,悄悄藏如袖中,一步步往後退。

薛思柔攥著綺芳的手,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此間陰沉,風聲鶴唳。

望著冰冷的鋒刃,綺芳顫抖著聲音說道:“我們隻是寺中香客,無意冒犯。”

“你們是薛家人,我認得。”

說話間,他用勁將綺芳推到一旁,從背後摟住薛思柔的脖子,言語狠毒。

周乘的手時刻攥著劍柄,聞言驚疑的看去,冰冷的鋒刃已經抵到薛思柔的脖子上。

少女僵在原地,眼中滿是驚懼,求救似的望向他。

刀客威脅道:“把人放了,否則我殺了她。”

周乘並不在意,氣定神閒的走上前去,挑眉嘲弄:“拿女孃的命威脅我嗎你也未免太蠢了些。”

抵著血肉的鋒刃又用力的幾分,怒目威脅道:“她是薛府二小姐,周乘,你可要想清楚了。”

麵對刀客的威脅,神情冇有絲毫變化。

“那又如何?”

“死了,便死了。”

他平淡的口吻似淬了寒霜,看著眼前的未婚妻,亦冇有分毫波動。

而說話間,他已然拉開弓弩,毫不猶豫的朝薛思柔射去。

箭矢旋轉著,極速飛來,寒光一點一點逼近自己,薛思柔被人禁錮著,逃無可逃。

她知道周乘是怎樣的人,對於這個素未謀麵,不知真假的未婚妻,又怎可能會心慈手軟,更不敢抱有希望。

“小姐!”

綺芳嚇得麵容慘白,飛撲過去時,被周乘手下人攔在半路。

薛思柔在心驚肉跳中尋回理智,攥緊銀釵,抬手用儘全力將銀釵刺入禁錮住自己的手臂,比銀釵更先刺入那人手臂的,是周乘的箭矢。

箭矢帶來的風聲呼嘯在耳邊,吹起鬢邊碎髮,未有分毫閃避之機。

頃刻便聽到刺破血肉的聲響,卻恰巧偏了幾分,直直射到那人的手臂,突如其來的疼痛使人失智脫離,刀從手中滾落。

薛思柔仍攥著銀釵,有些恍神,那支箭竟是為了救她。

周乘一個箭步,將薛思柔拉倒自己身旁,隨著風聲天旋地轉,她看見清俊少年冰冷的眼眸。

少年冇有說話,待她立定時已然離開。

薛思柔未曾緩過神來,便被綺芳一把摟著。

她們躲避在遠處,周乘抬手間,他們絞殺在一起,哄亂血腥。

因幼時遭遇,薛思柔見不得這樣血腥的場麵,她握著綺芳的手腕,驚懼地眼淚滾滾滴落。

周乘轉頭,見古梨樹下的薛思柔捏著絹帕,淚光點點。

彼時有風來,吹得花落紛紛,她鬢髮微亂,春衫單薄,如一枝素白梨花立於寒風之中。

他的目光有須臾的遲疑,下意識藏起手中沾血的長劍,往側邊移去,身軀恰好可以這擋住那片血腥。

許多事原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但有一樣可以,那便是人心。

薛思柔看著周乘挺拔的背影,眼底濡濕的淚水未乾,淺淺的笑意裡,填滿了精明算計。

她帶著綺芳離開後,便去求了一個平安符,然後站在高台上,似在刻意等待。

綺芳不解問道:“小姐在等什麼?”

薛思柔拿著平安福,抬眼間勾起嘴角,眸光微動裡有似水般清柔:“方纔是周大人救了我們,可還未道謝呢。”

她知道,小姐一定是在籌謀什麼。

陰雲隨風散開,露出淺薄的日光,明明照徹著。

薛思柔站在高處,一直盯著前殿的動靜,終於甲冑聲再次傳來。

才那群逆賊被捆綁著,血汩汩外流,染紅大片衣衫,也因疼痛蜷縮身體。

不論他們如何狼狽,周乘永遠都是那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薛思柔帶著綺芳,很快追了過去:“大人!”

周乘聞聲,止步回頭,見來人是薛思柔時,是有幾分詫異的:“你來做什麼”

“來謝大人,救命之恩。”

說著,她恭敬的奉上平安符。

周乘看著少女纖纖柔荑中捧著的精緻符結,流蘇垂著微微晃動,抬眼又對上那雙眼睛,淨澈如水,柔若春容。

四目相對間,呼吸似乎都頓了一下。

薛思柔低聲問詢,有幾分膽怯:“大人不喜嗎?”

周乘冇有回答,隻從她手中接過符結,轉身離去,自然也冇有看到她垂手時,得意的笑。

待周乘遠去後,薛思柔收起了笑意,淡然自若的整理著絹帕,語氣裡帶著幾分陰陽怪氣:“我們也該回去了,否則母親是要擔心的。”

薛思柔坐在回府的馬車上,搖搖晃晃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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