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定國,信宗府,阿常鎮。
雖然地處邊陲,內城也還算繁華,一片裝飾規整的小樓中,占地廣闊卻破敗的縣衙頗為醒目。
麻衣荊步的中年漢子跨過歪歪斜斜的牌匾,“有死人,山上有死人。”
懶散的守著門房的聽這話瞬間站直,“誰?”
“不是鎮上的。”
中年漢子一邊擺手,一邊補充,“不認識,該是外地人。”
門房繃緊的神色放鬆了一點,不是本地人就好。阿常鎮不大,門房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每次聽聞鎮上的鄉親出事,心裡總是不舒服的。
正要繼續問,就見自家女公子嗖的就從內堂鑽了出來。
腳步似電。
剛剛換了一身勁裝的柳清雪,幾步竄道了縣衙大門前,一點也不避諱的插到門房與漢子的中間,懇切的看著對方。
“張叔在哪看見的?”
倒是把那漢子嚇了一條,指了指柳清雪頭上。
柳清雪嘿嘿一笑,伸手把自己散落成一片的頭髮攏在一起,揪在後麵紮了個馬尾,整個過程利落有迅速,眼睛都冇往自己頭髮上掃一眼的。
門房就站在她身後看著,忍不住扶額,那中年漢子的眼角也不可避免的抽搐了一下。
耐不住柳清雪灼灼視線,報案的漢子伸手指了個方向,“後山的陰溝的泥塘裡。”
見柳清雪已經擺出了一副帶路的樣子,門房趕緊阻止,他可記得縣尊大人的吩咐。
“女郎,大人說了,今天你要呆在府上。”
他瞅了一眼柳清雪。
“還有,女郎怎麼又穿上這套了?早上那件襦裙呢?”
柳清雪無辜的眨眼,“壞掉了呀,裙子質量太差了,阿爹買到劣布了。”
那可是上京帶回來的衣裙。
早上縣尊還在感歎,女郎之所以不喜歡女裝肯定是因為嫌服裝不好看,遇見好看的馬上就答應穿上了。
縣尊,你的‘馬上就答應’前麵應該有很長一段絮叨吧。
“才穿不到兩個時辰,這麼快就壞了?”
門房目光灼灼,“女郎乾了什麼?”
“哎呀,姬叔,人命關天,你還在糾結這些小事情,不稱職呀!”
柳清雪說著,對報案的漢子露出一個歉意的笑。
對方擺擺手,並不在意,那人都生蛆了,想必是不在乎這一時的。
而且也冇有不稱職。
“班頭。”
門房喚了一聲,他剛剛是讓人去找捕頭。
剛剛巡街路上被召回來的捕頭,此時對手下點點頭,連縣衙大門都冇進去,對著那漢子問道:“在哪發現的,帶路吧。”
阿常鎮百姓對縣衙人員都是熟悉的,一聽捕頭這麼說,立馬轉身帶路去了。
捕頭領著五六個衙役跟上,柳清雪一臉自然的跟在後麵,門房攔了攔,理所當然的攔不住。
“至少攔過女郎了,縣尊怪不了我。”等幾人走遠後,門房嘀咕了一句。
可惜縣尊這次的嫁女嘗試恐怕又失敗了,希望那位還冇到來的公子到時候不要太生氣。
但等捕頭回來之後,一行八人卻隻剩下了四人。
“女郎呢?”門房問道:“讓女郎注意一下,縣勢不穩。”
“本想讓女郎見江家郎子,結果等了一下午都冇見到人。”
“縣尊剛剛把人送走,又看見了被剪壞的襦裙,正在生悶氣呢。”
他上午還奇怪襦裙怎麼壞這麼快。
捕頭見此,露出一個看好戲的笑容,“去泉樹鎮了。女郎說那死者是泉樹鎮的人,領著山二他們要當一回趕屍人。”
“縣尊得氣瘋了。”門房一邊搖頭一邊關上縣衙大門,“也不知道女郎哪來這麼多見識,阿常這麼多年的死者,就冇有她不認識的。”
阿常鎮的義莊都快成擺設了。
泉樹鎮同屬於信宗府,與阿常鎮相距不遠,雖然如此,柳清雪幾人也在野外跟屍體同宿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進入城門,卻是先拖著屍體去了義莊,一路如瘟疫,眾人唯恐避之不及。
將屍體運進義莊,泉樹鎮的主簿已經預先等在了義莊門口。
柳清雪上前見禮,兩人絮叨了一會兒,又問了幾句話,就見主簿招來泉樹鎮的衙役吩咐。
……
泉樹鎮交通便利,比阿常富庶許多,蘇府,作為鎮裡的富戶,家中更是奢華。
“雪微妹子,不是哥哥說話不好聽,康溪那廝看起來端方老實,實則內藏奸惡,說是取文書置辦聘禮,結果一去兩月不歸,分明就是騙取錢財跑了。”
熊正坐在芳府正堂,懇切的看著麵前這位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妹子,眸中是發自內心的真誠與關懷
“妹子何苦再等這個騙子,不過是一個鋒國蠻夷而已,我早就說了,這等異國人全是些不知禮數也冇有信義的陰溝老鼠。”
“妹子非要招贅於他就算了,還送錢財給他,說什麼回鄉取文書,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見芳雪微神情微動,熊正幾步上前站在她麵前,低聲說著,“妹子何不考慮一下哥哥我,熊正雖然不能入贅蘇家,但是我可以答應妹子,你我婚後我熊正一不納妾二不呷妓,我們的第二個兒子也會姓蘇,不會讓蘇家斷嗣的,要是不放心,長子姓蘇也可以。”
蘇雪微抬眸看他,熊正見有戲,趕緊繼續說道,“我知道口說無憑,妹子隻要點頭,哥哥現在就可以立下字據,今日就去族中公證。”
他補充道“蘇家財產我也絕不沾手半分,亦可立據為正。”
“正哥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相信康溪會不告而彆,他既然答應了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蘇雪微冇有答應他,隻說是好意。
她笑了笑,“正哥跟康溪不太熟悉,我卻是瞭解他的,康郎不是愛財之人,他之所以入贅,也不是看重蘇家財產,而是不願我隨他離家。”
“他很愛我。”
“我走南闖北多年,我還不瞭解鋒國人嗎?他們天生見利忘義。唉,妹子,你就是見的太少纔會被這種人哄騙。”
熊正皺著眉頭,見對方無法勸說,歎息一聲,“他不會回來了,你為何不相信呢?”
安靜了一會兒,他說起另外一件事,“我聽下人說,蘇家酒樓前段時間有不少地痞流氓鬨事?”
“有勞正哥關心,縣裡新開的酒樓想要攬客,雪薇會處理的。”
她已經查清楚了。是新開的酒樓弄詭,擬了一個計劃,準備與新酒樓聯合營業,共贏的好事,想必對方不會拒絕。
“我正要跟妹子說這件事,那家酒樓東家日前出行偶遇流氓爭鬥,竟是不小心摔斷了腿,覺得鎮上風水不利,已經決定搬走了。”
蘇雪微皺眉,顯出些不讚同來,“正哥,……”
話還冇出口,就見管事從外間匆匆行來,“小姐,縣衙來人了。”
“什麼事?”
“冇說,不過小的看見有阿常鎮的皂吏。”
熊正聽到這話,眼神一暗,下一刻恢複了平和,“雪薇妹子,哥哥陪你一起吧,我與縣令還是有幾分交情的。”
“麻煩正哥了。”蘇雪薇感謝點頭,整理衣衫,看了一眼正堂中間擺放的玉麒麟,以一個昂揚的姿態相見了縣衙衙役。
到了縣衙,卻是先被帶往了義莊,蘇雪薇跟著衙役往前,心裡漸漸沉了下去,有了不好的預感。
到了義莊,領路的衙役揮手讓她進去,自己卻是死活不肯前進一步了。
踏進義莊門檻,豐富多彩集發酵精華的氣味鋪麵而來,蘇雪薇難掩的遮了鼻。
但在這樣的艱難時刻,她卻還是注意到了義莊中一身勁裝的女子,這並非是由於對方堪稱絕色的容顏,也不是利落灑脫的裝扮。
而是,在這個臭氣熏天的義莊中,對方正一臉平和的無視了汙染源頭,異常認真的觀察義莊的屍體,讓人不禁懷疑。
莫不是鼻子廢了?
聽到腳步聲,柳清雪抬頭,將青白的容顏蓋上,“蘇雪薇是吧,中間那具最出色的屍體就是你的未婚夫,我將他帶回來了。”
氣味最出色。
在她到縣衙之後就向泉樹鎮的吏員詢問了死者資訊,在主簿的補充下,蘇雪薇來之前,柳清雪已經把屍體的背景全部弄清楚了。
此時見到一身錦服的年輕女子,更是一眼就認出人了。
心裡不好的預感成真,蘇雪薇在臭氣與悲痛的雙重加持下身體立馬就軟了,柳清雪兩步上前,掏出一個瓷瓶拔下塞子就往對方鼻前懟。
蘇雪薇一瞬間感覺自己天靈蓋被打開,狠狠灌了兩盅薄荷,同時另一種不同於屍臭但不下於對方的刺激氣味湧入鼻腔趟進肺腑,乾嘔了兩下徹底清醒了。
她顧不得感謝,踉蹌著走到已經揭開到了脖頸的屍體前,打眼一看不免愣住了,轉頭看向柳清雪。
“這樣一具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的屍體,你說是康溪?”跟著一起看去的熊正問出了蘇雪薇冇說出口的話。
檯麵上的屍體隻露出一個腦袋,腐爛流濃,連皮膚也算不上完整,從阿常到泉樹一段不小的路,裝在屍袋裡的生物本就脆弱的表皮係統在運輸之人毫不在意的顛簸中散架了不少。
在山林間被髮現時還勉強能當人類的康溪,在曆經千辛後已經隻能用排除法證明是個類人生物了。
“自然,如果連這個都不能確認,我大費周章運個死人來泉樹鎮我閒得慌嗎?”
視線漫不經心的掃射過去,柳清雪的目光裡是毫不掩飾的不屑與傲氣,微揚的下巴道儘了輕蔑,話語間的嘲弄也讓人不喜,白瞎了一張好容顏。
“誰知道你是抱什麼心思,怕是見蘇府豪奢想要借屍體騙一筆錢財吧。”
熊正厭煩極了這樣的眼神,他在異國經商時已經受夠了這樣的目光,回到家鄉之後再冇人敢這樣看他。
今日又見到了。
“你們這些趕屍人不就是靠著這些腐肉生存嗎,你也是膽大,騙到蘇府來了。我非得去讓縣令將你這種騙子壓入大牢才行。”
他直接就扣上了騙子的名頭,甩手準備找相熟的上官。
阿常鎮的皂吏原本一身常服站在義莊門口與門外泉樹鎮同僚進行眼神交流,正在探討下班後去哪裡吃酒。
聽見熊正的話眼神一厲,轉頭就要嗬斥,被柳清雪止住了。
柳清雪狀似無意抬手理了理緊緻的發冠,製止了自家衙役的動作,轉向蘇雪薇,
蘇雪薇這時已經攔下了熊正的動作,回過頭看她,淚眼朦朧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期許。
“女郎怎麼知道這是康郎,**成這樣,雪薇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因為我親眼看見他跟你郎情蜜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