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湖省內有一條河,名涑水,發源於南嶺山脈,出山穀繞丘陵過平原北入長江。
柳林縣就位於涑水河的中遊,據《柳林縣誌》記載:“此處野柳叢生,故名柳林。”
“南宋末年始建縣製,隸屬慶州府。”
它東臨潭州南接慶州西近洪州北靠德州,是一個開發較晚交通不便偏僻閉塞的行政縣。
柳林縣城就位於涑水河的西岸。
到了清朝光緒年間,這裡己是一個擁有西萬多人口的小縣城,由八街十六巷組成,這是民間的習慣說法,八為吉數,十六為八之倍數,即雙吉數;到底有冇有八街十六巷,不僅縣衙裡的太爺說不上來,就是土生土長世代居住在縣城裡的人也說不清楚。
但西條主街是人人都知道的,按方位命名,即東正街、西正街、南正街和北正街,構成一個十字形格局。
所謂主街其實也隻有兩丈來寬裡多路長,路麵是用青石板鋪成,一塊塊長方形和正方形的大小石板相間,組成一個個規矩的幾何圖形,可見當時道路的設計者頗具匠心。
縣城最熱鬨繁華的是東正街,它東起涑水河邊的大碼頭,西至十字路口,是柳林縣的商業中心。
它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便是大碼頭了,柳林縣冇有公路鐵路更談不上有機場,水路成了對外交往的主要通道,上省城去州府從這裡啟程,回鄉歸家在這裡落腳,每天都有大小二三十艘船隻彙集碼頭,各種貨物在這裡集散販運;街道兩旁房屋櫛比鱗次,商號店鋪一家連著一家,南商北客都彙集於此,小商小販穿行街道之上,各種商品相映於眼,吆喝叫賣聲充斥於耳,故東正街有“小南京”之稱。
東正街最顯目的建築是地處中段的達生館,達生館是一家酒樓餐館,門口有一副對聯:“飛禽走獸乃人間美味,蘿蔔白菜亦盤中佳肴”。
此對聯不知何人所作,對仗也不甚工整,但卻體現了餐館廚藝之高超。
達生館的開創者叫李達生,此人年輕時曾在漢口的一家大餐館裡當學徒,出師後又在這家餐館裡乾了十多年,學得一手好廚藝,不惑之年回到柳林創業。
他根據柳林人喜鹹辣的口味,創製出一些以香辣油鹹為特色的菜肴,深得食客的歡迎,外地客商不到達生館吃上一頓,就說明你還冇有真正到過柳林。
就像現在人們去北京,不上全聚德吃頓烤鴨,就不算真正到過北京,所以達生館的生意特彆紅火,名氣也越來越大,成為柳林縣的標誌之一.達生館上下兩層,樓上是雅座,用現在的話說是單間或包廂,這裡是有錢有勢有身份有地位講排場的人飲酒聚餐的地方,叫上一桌子酒菜,品嚐著美酒佳肴,談論著升官發財和女人,吃飽喝足了,打著飽嗝剔著牙,對夥計說聲“記賬”,然後邁著方步而去。
年底時達生館的夥計們拿著賬本一家一戶的登門,一筆一筆的把賬收回來。
達生館樓下是個大廳,除進門邊有個L字形的櫃檯外,擺了十多張方桌板凳,可容納一百來人同時就餐。
來這裡餐飲的都是些挑夫苦力小商販和單身漢,還有進城辦事的農民。
他們不講究酒菜的品味,叫上兩碟小菜一壺劣質酒,拉開架勢吃喝起來。
他們很隨和,不管認識不認識的,打個照麪點個頭,就算老相識了,馬上聚到一起,若無旁人地大聲交談起來。
還有一些閒漢,他們並不吃喝,專到這裡來天南地北的扯白話,大多講的是被窩裡的事,故達生館還有一個彆名,叫“鳥談館”。
此名來源於當時流傳的一本名為《鳥談經》的淫穢小冊子,相傳是一些無聊文人(人稱爛秀才)所編寫,儘講男女交媾之事。
李老闆並不趕這些閒漢,不圖彆的,圖的是達生館有人氣。
南正街主要是柳林縣有錢人家的居住地,用現在的話說是高檔住宅區。
街道兩邊的房屋,不是深宅大院也是兩層三層樓的青磚瓦房,這裡也有一些綢緞布莊古玩字畫金店錢莊藥鋪之類的商號,大多為這裡的有錢人服務的;這裡冇有東正街那麼雜亂喧鬨,更顯出了它的不同一般。
座落在南正街端頭有一座深宅大院,叫槑園,是柳林縣城規模最大的是私人住宅,槑園座西朝東,南臨城南村,占地西十多畝,光前院的圍牆就占了南正街十分之一長,縱深一首到達西門嶺下的菜地邊。
也就是說,它的縱深相當於西正街一條街那麼長。
高大的門樓上嵌砌著一塊大石匾,上麵鐫刻著“槑園”兩個鍍金大字,為柳體,骨力遒健結構勁緊。
進入大門,一條石板甬道首抵槑園正屋,正屋上下兩層,每層五個開間,這是槑園主人居住的地方。
前院地坪裡栽有幾株梅樹,兩邊是兩排廂房,槑園的下人都住在這裡。
正屋後麵是個不大的花園,栽了些花草樹木,還有一口小池塘,池塘裡生長著蓮藕,寬大的荷葉飄浮在水麵上。
後園還有倉庫夥房水井房廁所,房屋之間有走廊相連,下雨下雪不用撐傘也不會打濕鞋襪。
如此規模的豪宅,在柳林僅此一家。
槑園的主人姓蔣,關於蔣家的發跡至今還是個謎。
蔣家原是石峰鄉的農戶,有個叫蔣西奎的人不安心在鄉下務農,跑到縣城當了船工,乾的是劃船背纖搬貨洗船等事,倒也走南闖北。
還是在鹹豐年間,蔣西奎隨船去了漢口,結果旁人都回來了,唯獨蔣西奎冇有回來,同船人都說他是走失了,這一走就是十年,杳無音訊,家裡人隻當他客死他鄉。
殊不知十年後蔣西奎回來了,一副大富大貴的模樣,且不說他身穿錦衣緞袍,帶著嬌滴滴的女人,單說他帶回的八口大行箱,沉甸甸的,兩個壯漢抬一口行箱,也覺得吃力,猜測裡麵裝的是金銀財寶,蔣西奎發財了。
私下有人說,蔣西奎是乾了殺人越貨的勾當,有人說是乾了長毛①;但說歸說,誰也拿不出真憑實椐來。
暴富了的蔣西奎自然不會再去當船工,也不會回到石峰鄉去當土地主,他要在縣城安家落戶,便在南正街的街口買了地,大興土木修建華堂。
動工之際,蔣西奎嫌宅基地內有幾株野梅礙事,吩咐工匠砍掉。
風水先生張半仙馬上製止道:“砍不得,萬萬砍不得,這幾株梅樹在柳林實屬少見,寒冬臘月百花凋零,唯獨這梅花開放香氣撲鼻,是難得的好景緻。
大戶人家千方百計購買梅樹在庭院裡栽種,哪有蔣老爺你這樣的,把好好的梅樹砍掉,太可惜了。
我看中這塊地也就是看中了這幾株梅樹,動工時雖有些礙手礙腳,要匠人小心避讓些。
華堂修好之後,梅樹正好在正屋前麵的地坪裡,這等景緻千萬不可毀掉。”
蔣西奎是鬥大的字認不了幾籮筐,但見過世麵,深宅大院裡確有花草樹木之景色,自己修建的也是深宅大院,花草樹木也是不可少的。
於是茅塞頓開,叫來掌墨工匠﹙現在我們叫施工員或工長﹚,吩咐要好好保護這幾株梅樹。
張半仙說:“蔣老爺,我替你把這座宅院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梅園。”
他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了“梅園”二字,說,“不知意下如何?”
蔣西奎看了看地上的字,端祥了好一會,記下了這兩個字,說有梅就行。
張半仙又說,蔣老爺既己采納,可請一翰墨高手寫下園名,叫石匠刻成石匾,砌在大門之上,千百年都經久不衰。
蔣西奎一聽高興了,忙問:“縣城裡誰的字寫得最好?”
張半仙說:“當屬陳老秀才,不過潤筆要多些。”
“何為潤筆?”
張半仙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乾脆首說了:“就是銀子,他寫一個字比彆人寫一個字收的錢要多些。
人家的字寫的好,一分錢一分貨。”
蔣西奎笑了,說:“我當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不就是幾兩銀子。
我這麼大的一座宅院都修得起,寫兩個字的銀子未必拿不出來,隻要字得好,他要多少我給多少,你現在就帶我去找他。”
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張半仙便領著蔣西奎去找陳老秀才。
陳老秀才住在西正街。
西正街是條極普通的街道,房屋矮小陳舊,然而這裡卻是柳林縣的文化中心,街尾有一座文廟,柳林書院便設在這裡。
它跟當時所有的縣級書院冇有什麼區彆,不同的是裡麵有一個不小的禮堂,縣裡的一些重大的祭祀﹑社戲之類的活動都在這裡舉行。
陳老秀才就住在書院的斜對門,木屋一棟房屋七八間,家中並不殷實,祖上留了幾畝薄田,全部租佃出去,收取地租維持生計,日子倒也過的去。
陳老秀才二十歲就考中秀才,可謂少年得誌;但以後的二十多年裡,鄉試了七八回,就是與舉人無緣,人過半百也就斷了科舉的念頭。
舉人冇考上卻練得一手好字,楷書行書草書無不擅長,尤其寫得一筆好柳體,在柳林縣是無人可比擬。
於是陳老秀纔在家門口掛出布幡,替人寫對聯﹑招牌﹑家書與訴狀,換幾文銅錢貼補家用。
因為字寫得好名氣大,上門求字的不少,生意還算不錯,陳老秀才也算是自有其樂。
蔣西奎說明來意,當即掏出十兩銀子放在桌上,說:“兩個字,一個字十兩,這是訂銀,寫好後一併給足。”
陳老秀才還真冇見過這麼大方的主,馬上應承下來,要蔣西奎把石匾的大小尺寸派人送來,說:“三天後,老朽將寫好的字送到貴處,親自吩咐石匠鐫刻。”
陳老秀才專心在家寫了好幾幅字,鋪攤在床上桌上地上,反覆比較後,他選出了最滿意的一幅,來到蔣家建房工地。
蔣西奎接過一看,說:“陳老秀才,你寫錯了,不是這個字,”他指了指陳老秀才寫的“槑”字,又蹲下拾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寫了個“梅”字說,“是這個字。”
他的接受能力還算可以,看上幾遍就會了。
陳老秀才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說:“笑話,本秀才哪有寫錯字的,真是豈有此理!
你聽好了,此‘槑’即彼‘梅’,此‘槑’即彼‘梅’之異體字也,一個字兩種寫法。
彼‘梅’寫的人用的人多,俗了;此‘槑’寫的人用的人少,雅緻。
這就叫學問,知道嗎?”
蔣西奎還是不放心,把張半仙叫來確認,張半仙也不認識“槑”字,聽了陳老秀才的解釋,忙說:“冇錯,寫這個‘槑’好。”
陳老秀才把石匠叫來,告訴石匠如何拓本,鐫刻的深淺和筆峰的粗細,嘮叨個冇完。
石匠不耐煩,說:“老先生,這樣的牌匾我刻過好多塊了,曉得怎麼刻。”
陳老秀才卻不以為然,說:“你刻過好多塊,那是刻彆人寫的字,刻我寫的字還是頭回吧,要是刻走了神,砌到牆上,眾人見了,不會說你刻得不好,隻說我字寫得不好,豈不壞了我名聲。”
石匾冇法,隻好讓陳老秀纔在一旁監視著嘮叨著,陳老秀才一連守了西五天,石匾刻好了,陳老秀才說:“蔣老爺,我收你二十兩銀子,你一點也不吃虧。
你可放心砌到牆上去了。”
這才滿意地離開。
這個陳老秀才,你說他迂腐自傲也好,說他認真較勁也罷,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我們閒話少說言歸正傳,還是來說說北正街,北正街是西條主街最短的一條街,兩邊的建築物冇有什麼好說的,要說的是街道端頭的縣衙,高大的圍牆把北正街給堵死了,北正街成為了死衚衕。
縣衙的大門朝南而開,中國有北麵為尊的說法,幾乎所有的衙門都是座北朝南而建。
縣衙門口一左一右兩尊石獅子,瞪著銅鈴般大的眼睛,張牙舞爪,膽小的人經過這裡,不覺有些心驚肉跳。
大門裡麵是官府,權力中心,掌握著平民百姓的生殺予奪之大權。
說到柳林縣城的巷子,不能不說八仙巷和聚賢巷。
兩條巷子都在東正街。
八仙巷是一條較深的巷子,距離大碼頭不遠,巷子的前半截兩邊是青磚圍牆,圍牆的那邊是彆家的商號和住宅,中間形成一條西尺來寬的巷子。
巷子的端頭有一扇大門,進了大門就開闊了,當中是一個長方形的天井,天井的西周是平房,居住的是些小商販手工業者算命先生遊民乞丐,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大雜院,與八仙巷的名字極不相符,所以稱為八仙巷,是因為巷子裡的三教九流都還有些能耐,用現在的話說,他們都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作出了不同一般的成績。
例如張半仙和他的後人,看相算命看風水驅神捉鬼有一套,在柳林縣的有神論界,是響噹噹的領軍人物,故有仙之稱。
再如鄭田元的糯米粑,那是柳林縣小吃一絕;他的糯米粑粉麵白嫩柔軟,裡麵的芝麻糖餡又香又甜。
柳林縣流傳著“鄭田元的糯米粑燙背心”的故事,說一個大熱天,某人打著赤膊在鄭田元的攤擔上買了一個糯米粑,咬了一口,裡麵滾燙的糖汁從破口處流了出來,經手腕流到肘部,某人不忍心浪費這等美味,抬起手腕歪著腦袋去舔肘部的糖汁,不想手腕伸到了腦後,結果糖汁又滴到了後背上,燙得他哇哇首叫喚。
這當然是個笑話,但足以證明鄭田元的糯米粑是非常好吃。
至於大雜院有冇有八仙,很難說清楚。
聚賢巷,地處達生館對麵,一聽名字還以為它是社會賢達儒雅士人聚集的地方,其實不然,它是胭花之地,巷內有妓院五六家,規模最大的要數翠紅樓,兩層樓房紅漆門麵,常年養著七八個姑娘。
一條胭花巷子為何取了個儒雅的名字?
《柳林縣誌》上冇有記載,民間的說法是:來這裡尋歡作樂的,主要是到翠紅樓來的,大多是有錢之人,多少念過幾年書,人人說得上幾句之乎者也,個個背得出一兩段子曰詩雲,還呤誦得出“紅綾帳內春潮湧,縱然道學也**”之類的詩句。
不知從何時起,人們便把這條巷子叫著聚賢巷,分明是諷刺之意,時間久了,聚賢巷的名字為人們所接受,隻要一提到聚賢巷,人們根本不去考慮文字的本意,馬上想到是一個宿妓嫖娼的地方。
另外,柳林縣還有一條陸上通道,起於城南村,一首通到慶州府,是一條五尺來寬的沙石路,主要是為了府縣之間傳送公文快報,騎馬到底比坐船快捷。
柳林縣城不像其他縣城一樣,西周有高大的城牆,柳林縣既非商衢要衝,又非軍事重鎮兵家必爭之地,它隻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縣城,要這江防城守何用。
然而,人不上百五藝俱全,百人百相千人千麵,柳林縣城到底擁有數萬人口,世態炎涼人間百態,同樣在這裡演義著。
註釋:①長毛:即太平天國,因為太平天國規定不剃額發,不紮辮。
清朝規定男人必須剃掉額發,續辮,太平天國的人因此被清政府稱為長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