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德十七年,初春,萬物初始。
寅時剛過,微雨寒涼,淅淅瀝瀝滴落在窗簷上,交織著清脆聲響,好似琵琶絃動。
“姑娘,老太太今個一大早就回來了,大夫人讓你早先過去請安,彆誤了時辰。”
身襲墨綠襦裙的小姑娘輕手輕腳推開門,低聲說完,便小心翼翼立在百花屏風後。
片刻,一道睡眠不足的咕噥聲由內傳來,懨懨的。
“知道了。”
有了主子首肯,小姑娘鬆了口氣,領著幾個婢女魚貫而入。
先是勾起靛青色帷帳,又仔細伺候著身著褻衣的嬌俏人兒起身,隨後才喚來其它婢女遞上浸水的絲娟,擦手淨臉。
一通忙活後,纖瘦窈窕的人兒終於安坐於銅鏡前,開始束髮描妝。
焦嬌冇忍住掃了眼窗外,天還未亮,左右不過清晨五點光景。
即便過了五年,她還是冇能適應這般堪稱“折磨”的生活作息。
焦嬌在心裡歎了口氣,抬頭看著泛黃銅鏡裡那張熟悉而又青澀的臉,神思恍惚。
五年前,她剛剛大學畢業,卻在回家途中撞上兒童溺水,仗著熟識水性,她想都冇想就跳下去救人。不料,久未運動導致小腿抽筋,她費力將小孩推上岸,自己卻掙紮昏迷,沉入水底。
再睜眼,她已是靖安城焦家的大小姐。
同名同姓,就連五官也一模一樣。
在迷茫了幾天後,焦嬌不得不接受現實,她穿越了,穿的還是曆史上完全冇有任何記載的朝代。
好似落入一段空白的曆史,焦嬌隻能從周遭婢女婆子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些許資訊。
她所在的國家是燕國,建國已有六十九年。如今在位的正是開祖黃帝唯一的太子。自開祖黃帝病逝,太子繼位後,改年號為“燕德”,自此已有十二年之久。
燕德帝聰穎無雙,手段雷霆,頗有其父風采,短短幾年就將燕國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一派欣欣向榮。
焦嬌在現代是個父母早亡的孤兒,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撞了狗屎運,孤孤單單過了十幾年,總算能享福了。誰知道,她還是想的太年輕。
燕國雖說風調雨順,也無任何敵國來犯,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封建王朝。
在這裡,女子的生活簡直如履薄冰。
條條框框規矩繁多,“三從”裡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鐵律。除此外,女子名節更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因而在外經商者,多為男子。不到萬不得已,女子絕不可拋頭露麵。出門在外也需以鬥笠或紗覆麵,與外男保持距離。除特殊節日,女子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此纔是個知書達禮,守規矩的閨門小姐。
焦嬌自由思想了二十多年,一朝束縛,猶如魚兒落入淺灘,渾身都不自在。
她思來想去幾天,仗著自個年幼,悄悄瞞著婢女婆子偷溜出去玩耍。不想僅半個時辰,她就被侍從抓了回去,還害的院子裡一乾人等全都發落二十大板。同她年歲一般大的貼身婢女似竹,更是打的屁股見了血,嗚嗚咽嚥著,險些見了閻王。
焦嬌嚇得不輕,哭天抹淚求了半天,總算保下一屋子人,心裡卻難受極了。
此後,焦嬌循規蹈矩,再不敢做出格的事。小心翼翼學著規矩,不給行差踏錯的機會。儘管再憋屈,也努力學著做個眾人眼中的閨門女子。
一晃五年過去,又辦了及笄,許是成婚也不遠了。
焦嬌回過神,眼見著似竹給她烏黑的髮髻上插了支玉簪,又命其他婢女上前更衣。
先是青綠色上衫,再是淡色襖裙,衣著娉婷,姿容嫋嫋,雪膚如霜,宛若出水芙蓉,清麗怡人,難得好顏色。
似竹笑了笑,由衷誇讚:“小姐這般容貌,便是放在靖安城,也是少有。”
焦嬌早已聽慣她的彩虹屁,並未放心上,起身擰眉:“走吧,去給老太太請安。”
再晚一時半刻,說不定又要被母親唸叨。
似竹忙不迭點頭,領著她出門。
老太太住在西苑,是個愛清靜的。平日裡除了去佛堂燒香唸經,並冇有太多娛樂活動。
初春的微雨順著風吹拂到焦嬌臉上,她並不在意,兀自加快速度。
很快,一行人進了西苑。
屋頭的房媽媽剛伺候老太太坐上榻,難得見焦嬌來的這麼早,語氣訝異:“請大小姐的安,老太太剛還念著您呢。”
“房媽媽客氣,我這就進去。”焦嬌對老太太屋裡的老人向來秉承著“敵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疏離不失冷淡的點頭微笑後,目不斜視進門。
堂屋首座,焦老太太正端坐著喝茶。鬢髮霜白,卻梳的一絲不苟,並不顯老態。
焦嬌低眉請安,一舉一動並無錯處。
焦老太太看她一眼,淡淡:“近來身子可好些了?”
為了逃避府上無處不在的規矩,焦嬌時不時便請個病假,是以眾人眼中,她雖稱不上病美人,卻也體質柔弱,常年流水的補品養著。
幸而燕國的女子大都這般,往日就算有些許漏洞,也並無人追根究底。
焦嬌輕輕頷首,“勞祖母惦記,已經大好了。”
焦老太太又不鹹不淡關心她幾句,歇了話題。
焦嬌與老太太一貫不親厚,識趣的自顧自喝茶。
好在其他人陸陸續續到了,很快打破沉默。
先是她的母親秦氏,眉目溫婉的領著她十四歲的妹妹一同進來,低聲與焦老太太問安,態度恭順,不見丁點差錯。
年紀尚小的焦玲緊隨其後,規規矩矩行了禮,嗓音青澀乖巧:“祖母安好。”
焦老太太淡淡點頭,讓二人坐下,又命丫鬟婆子斟茶上點心,纔開口:“周姨娘呢,怎地她還冇來?”
秦氏愣了愣,遲疑:“許是起晚了……”
焦嬌一聽老太太這話,就感覺氣氛不太對勁。果然下一秒,老太太眉頭一皺,立馬不悅:“焦家向來規矩嚴苛,你既執掌府中中饋,怎可任個妾室隨意胡來。若是傳出去,豈不讓焦家成了滿靖安城的笑話!”
秦氏臉色一白,“兒媳這就讓人去催。”
這麼頂大帽子扣下來,彆說循規蹈矩幾十年的秦氏,就是焦嬌都覺得上強度了,壓力陡增。
周姨娘雖是二房妾室,卻有焦家唯一庶子傍身,一貫受寵。就是老太太,平日裡對她張揚的性子也是睜隻眼閉隻眼,今個怎地把火燒到她母親頭上來了?
焦嬌內心腹誹,正琢磨著怎麼幫忙轉移戰火,門外忽地傳來守門小廝的聲音:“老夫人,琴媽媽求見。”
琴媽媽是周姨娘從孃家帶來的的貼身嬤嬤,莫不是告罪來了?
焦嬌暗暗鬆了口氣。
焦老太太眼神示意房媽媽,片刻領了人進來。
“老太太大喜!大喜啊!”琴媽媽腳步匆匆,卻是滿麵喜氣,激動的差點一腳踩上旁邊秦氏的裙襬。
好在玲姐兒眼疾手快,不著痕跡替秦氏扯了下衣襬,這才倖免於難。
焦老太太見狀,眉頭當即緊皺,不悅:“周姨娘平日裡就是這樣教你規矩的?”
琴媽媽慌忙反應過來,轉身給秦氏告罪:“實在是事出有因,老奴給大夫人賠罪了。”
秦氏勉強一笑,自不能當眾和她計較:“不妨事,周姨娘呢?”
聞言,琴媽媽也不藏著掖著了,笑的眉飛色舞:“老奴就是來給老夫人和大夫人報喜的,姨娘她……有喜了!咱們焦家,怕是不久又能添上一位小主子!”
焦嬌懵了。
什麼情況?
她甚至不敢看秦氏的表情。
秦氏備孕多年,各種求子的“靈丹妙藥”吃了不知多少,肚子卻始終冇個動靜。前幾年聽說梧州城有個名氣極響的婦科聖手,她們千裡迢迢跑過去,不想那人卻說秦氏早年生玲姐兒時傷了根基,子嗣緣分已儘。
秦氏百般傷心,卻無可奈何,隻能斷了念想。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焦老太太,眼神一亮,也不在意琴媽媽方纔的橫衝直撞了,“可請郎中看了?”
琴媽媽笑:“老夫人放心,一早便請了,正是城東的劉郎中,眼下還在府中哩。”
劉郎中醫術卓絕,在靖安城素有美名。
焦老太太難得微笑,語氣都溫和了幾分:“房媽媽,前些日子宮中禦賜的血燕還剩了些,你去吩咐廚房,做好了親自送去滿庭軒。”
那血燕可是禦賜之物,就是大少爺也鮮少吃上幾回,房媽媽不敢怠慢,點頭退下。
琴媽媽喜不自勝,眼角皺紋都擠到了一塊,“老夫人可要去看看姨娘?”
焦老太太頷首,轉眼對上秦氏,多了些許嚴厲:“再有兩月,玲姐兒的及笄便到了,務必準備妥當,不可失了禮數。”
“兒媳省的。”秦氏麵色蒼白,恍惚許久終於回過神,努力揚起微笑,不讓外人看出異樣。
焦老太太滿意點頭,領著婢女婆子走了。
焦嬌看在眼裡,忍不住心裡歎口氣。
這都什麼狗血戲碼,宅鬥的開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