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渡 金針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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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尚未破曉，蓉城上空還縈繞著一層朦朦朧朧的夜色，整個世界彷彿被銀灰色的麵紗籠罩著，讓人瞧著心頭莫名多了幾分壓抑。

一座依山而建的古宅已然甦醒，穿著統一的護衛在錯落有致的亭宇樓閣間穿梭巡邏，灑掃的仆從雜役手腳極輕的忙碌著，溪池交錯的院內各式藥草上好似有煙霧繚繞，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眾人宛若置身靜謐的大霧之中，倒是襯得這座被群山與林木擁入懷中的古宅頗為壯觀神秘。

恰逢此時，東方露出一點點瑩白，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掀開了這層神秘的麵紗，光影頓時層層疊疊散開，這片天地霎時間便活了過來，空氣中皆是通透舒適之感。

也讓人看清了這古宅牌坊上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金針沈家”。

據說沈家祖上曾是南詔國神醫，定下不少治病良方，而這牌坊上氣勢磅礴之字也是由南詔開國國君親手所題，再經名匠雕刻，對沈家人而言自是意義非凡。

隨著南詔國的覆滅，沈家後人遷徙至蓉城已有數百年的光景，沈家在此早已紮根成為人人欽佩的醫藥世家。

不一會兒天光大亮，霧氣散儘，山莊慢慢變得嘈雜，東北角隱隱傳出書聲琅琅。

內宅西邊的一處樓閣裡有位身著淺黃色衣衫的女郎若有所覺地將手中書卷扣放，隻見她抬眸瞧了眼東方初升的朝陽對著屋外溫聲道：“母親的湯藥可送過去了？”

書卷封麵右上角有兩個娟秀的小字——沉溪。

原來這舉手投足間風姿綽約的少女便是金針沈家現任莊主沈天南的長女沈沉溪，而此處樓閣是她所居瀟湘閣。

守在房外包子臉的小丫鬟聽見沈沉溪問詢，立即推開房門道：“回小姐的話，早間已給夫人送過去了，夫人服了藥說身子舒適很多，還說今天的藥很是不同，要討了小姐的方子過去呢。”

聽聞此言沈沉溪眉眼舒展神態滿是孺慕，似乎心情很好語含調侃自語道：“母親醫術高超，素有佛麵醫仙之稱，隻怕那藥一入口便已知曉了女兒的小心思，哪裡還需要方子！”

小丫鬟見自家小姐眼神柔軟，也不自覺地語氣輕快開起玩笑：“小姐，您和夫人這是在打啞謎嗎？”

沈沉溪冇有說話立於案台前垂首執筆快速寫下幾行小字，字體小巧精緻，形態優美清麗脫俗，極儘簪花之妙。

耳邊小丫鬟繼續疑惑道：“小姐，為何夫人說今日的湯藥不同呀？奴婢覺得今日煎的藥分明和昨日冇什麼不同呀。”

待最後一筆落下後，沈沉溪精緻的小臉一板用筆桿輕點小丫鬟額頭：“讓你平日裡偷懶，至今也分辨不了草藥！送去吧。”

小丫鬟拿過方子不及答話，便聽屋外有侍女恭聲道：“小姐，莊主譴身邊小廝傳話，讓小姐前往碎月廳議事。”

沈沉溪收起玩鬨的心思，沉吟片刻道：“好。”

又對著身旁的小丫鬟道：“母親陰虛燥熱，這方子養陰清肺、解毒利咽，你過去記得囑咐廚房近些日子不可給母親準備辛辣刺激之物。”

沈沉溪的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的關切與耐心，整個人的氣質也越發溫潤如玉，交代好一切後方纔不緊不慢地沿著山莊蓮花池上的迴廊去往碎月廳。

侍女看向一旁呆愣愣瞧著小姐背影的小丫鬟，不由得蹙了蹙眉：“大清早的還冇睡醒？小姐的話可記清了？”也不知這小丫頭什麼運道，雖說自小被家人賣了有些可憐，但又進了素有仁厚之稱的沈家，甚至被分配到了溫良嫻靜的大小姐身邊。

小丫鬟摸了摸似乎還殘留了些許癢意的額頭，她對著侍女點點頭，快步往夫人的院子跑去。

此時的碎月廳甚是熱鬨，上首位置端坐著一位長相周正頗為威嚴的中年漢子，廳內還有幾位身著沈家長老服飾的老者爭的麵紅耳赤。

這位中年漢子便是沈家現任莊主沈天南，隻見他單手捧著一捲髮黃的手劄，另一隻手捏著眉心，煩悶間抬眸便瞥見了緩步而來的沈沉溪，不待她跨入廳中行禮，便像是看見了救星一般急急起身：“沉溪你來的正好，快過來瞧瞧這些藥方！”

吵鬨的大廳立時安靜下來，在眾人或熱切或嘲弄的目光中沈沉溪接過手劄，隻一眼便微微蹙眉，這方子用藥多達三十幾種，裡麵有好幾味藥效果相沖，更讓人無奈的還要屬這似乎是個殘方……

靜默間，右手邊立即有道粗沉的聲音陰陽怪氣道：“怎麼？我們天縱奇才的大小姐也束手無措了？”

沈沉溪像是聽不出老者話語中的嘲諷與貶低，又或者是早已習慣。

她隻是蹙眉思索，凡是藥方皆講究配合，並不是藥物隨意的、無序的湊合，顯然這張方子違背了沈家藥物配伍的規則。

那老者見沈沉溪不語，便認為被自己說中了，更加口無遮攔：“哼！百年來沈家的規矩向來是不許女子學醫練武，一介女流不思相夫教子也妄想……”

卻不想他這話倒是得罪了在場唯一一位女長老，隻見她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容貌算得上美，隻是此刻柳眉倒豎看起來有些狠厲：“五長老慎言！自從夫人與莊主成婚，我們沈家女子得以習醫練武已有二十年，這一改變使得沈家逐漸繁盛，更令蓉城各大勢力不敢輕視！”

話鋒一轉：“還是說五長老實際上是看不起三姑我？莫不是想試試我新煉製的毒？”底氣十足的話語中帶了幾分陰惻惻的意味。

一番話先是有理有據的反駁後麵更是帶了幾分威脅，五長老一時語塞，他既不敢反駁莊主和夫人定下的規矩，也不敢得罪這凶名在外的沈三姑。

據說沈三姑年輕時遊曆至京城曾愛上了一個文弱書生，二人互生情愫後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本該成就一段佳話。

誰知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乃佛口蛇心之輩，在此之前為了發泄心中無邊惡念竟然四處騙小姑娘回家淩虐致死，沈三姑發現真相後一怒之下給心上人下了腸穿肚爛的毒藥，這京官不但冇有追究，反而客客氣氣地將人護送回了沈家。

經此一役，沈三姑便發誓永不嫁人，一心要將毒術發揚光大。

自此以後，蓉城誰不知沈三姑毒蠍心腸，在以醫為本的沈家卻專攻毒術。

對上這位行事風格可以說是離經叛道的主，五長老像是啞了火的炮仗，輕咳一聲後囁嚅道：“我……我哪有看不起你！”

從沈三姑幾句話砸在眾人耳畔，碎月廳便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因此五長老的聲音雖小，大家卻聽得清清楚楚。

沈莊主對自家長老之間的口角也不放在心上，隻是在合適的時機站出來打圓場道：“好了，這些話五師弟以後休要再提，在我沈家不論出身，凡是有能力的弟子自當得到相應的尊重！”

何況沈沉溪更可稱是沈家年輕一輩第一人，隻是她生性恬靜從不爭強好勝，又待人溫厚，一些言語瑣事無關痛癢她向來不放在心上，更是斷然不會與年長些的五長老計較。

五長老聽了莊主的話連連點頭稱是，又頗為隱晦地瞧了眼身姿挺拔的沈沉溪，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沈沉溪也看了過來，隻見她眼眸清澈明亮，像是能輕易看穿人心一般，五長老登時眼神有些不自然地錯了開來。

沈莊主又看向梗著脖子傲氣十足的沈三姑，不鹹不淡道：“三妹你也要收收性子，毒藥怎可用在自家人身上！”

沈三姑則是睨了五長老一眼後，輕輕哼了一聲，以示自己知道了。

沈莊主見場麵恢複和諧，這纔對麵容沉靜的沈沉溪道：“沉溪，這方子你拿回去得空的時候便研究一二。”語氣隨意，顯然並冇有對此藥方如何重視。

廳內眾人也並無異議，沈沉溪不由得麵露疑惑，既如此方纔吵吵鬨鬨所為何事？五長老更是一副對自己意見很大的樣子又是為何？

很快便有人為沈沉溪解答了疑惑：“莊主，雖說沉溪的醫術了得，又是我沈家的榮譽藥師，但城北醫館交由她坐堂是不是太過兒戲？而且那裡是五師弟負責的區域，莊主這般豈不是讓有心人認為他失勢了？”

所謂“榮譽藥師”，說好聽點是對沈家有重大貢獻之人，說現實點便是隻有個榮譽名頭並無實權的煉藥師罷了。

沈家人世代行醫本該以醫為本更以醫術為尊，如今卻人心思變爭權奪勢，沈莊主對此不喜卻又無可奈何，畢竟就連他自己也希望沈家強大名揚江湖。

沈莊主心中歎息麵上卻不顯，旁人的意見他可以不予理會，但說這話的是大長老，此人雖不是沈家血脈卻對沈家並無二心，隻不過為人稍顯固執，整日最愛的也不過是窩在沈家教授學業。

如此說來倒也算是與沈家宗旨相合，不留戀權利，隻醉心醫術一道的奇人。

不像自己那兩個親兄弟，一個占著城南城西兩處醫館三成的利益怎麼也不願意撒手，一個拿著戒律堂的雞毛當令箭，平白惹人心煩。

想到此處沈莊主隻好安撫道：“五師弟妙手回春的本事我自是知曉，隻是我近期想在城中心再開一家醫館，大師兄你要留在沈家教導晚輩，三妹一心製毒，思來想去，隻有五師弟這般中流砥柱之輩才能頂起這家新鋪子！”

五長老聞言麵露喜色，大長老也神情一鬆，沈莊主再接再厲道：“而且我觀城北醫館地勢偏，每日問診的人並不是很多，倒不如由沉溪坐堂，旁的初窺醫理的弟子也可輪番過去看診、配藥、煎藥。”

醫術一道不比讀書認字，隻有理論肯定是不夠的，自然是要實踐出真知，隻見大長老鬍子一翹一翹，對著沈莊主抱怨道：“如此好事你不早說！耽擱老夫授業時間！”

知道沈莊主此舉並非是要奪了五長老的職權，給自家女兒謀劃，而是為了沈家的發展，大長老便不在此多停留，袖子一甩直奔山莊東北角的“授業堂”，他要去上課了，顯然表明對此事不再過問。

而此時的沈家人還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城北醫館前站著一位長相明媚的少女，一雙杏眸極為澄澈，看起來很是單純乖巧，她仰頭看向“沈家醫館”的牌匾，自語道：“是這裡冇錯了。”

隻見她突然抽出腰間的鞭子，在空中狠狠一甩，“劈啪”的破空聲在街道上響起，鞭尾觸及地麵頓時有細小的石子與塵土揚起，醫館門口石階上亦留下一道新痕。

她的目光從沈家醫館幾個字上劃過，極為張揚道：“裡麵的庸醫給我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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