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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闌人靜,月明星稀。
在綿延雨季之後的放晴難免使室內充滿水汽,勉強稱之為被子的棉絮也透著一股潮濕味道。
桌上立著根細蠟燭,燭火隨著微風搖晃,將影子拉得細長。
月光越過生鏽的欄杆爬進屋子裡,如紗一般傾瀉地上,為隻有一絲燭火的屋子帶來更多的光亮。
李朝來抱著雙膝,被子被她塞進角落。
從她的位置望向窗外,剛好能看見那一輪皎潔清澈的滿月。
一百多個日夜,終於讓她等來了這樣的月亮。
這是李朝來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百六十二天,也是她第一次看見那麼皎潔的月亮。
半年前,這具身體的原主冇熬過漫長的囚禁生涯,悄聲無息死在了出逃前。
再次睜開雙眼,這個軀殼裡麵的靈魂便被換成了李朝來。
李朝來從原身的記憶中得知,這是個與她原來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有著魔法和所謂的“光明神”的存在。
而原主之所以被囚禁,是因為“瀆神”——原主是黑髮黑眸,與傳說中背叛光明神的存在相符,便被神秘的一群狂熱信徒所拘捕,甚至她的父母為了保護她也死在了這場維護神的“正義行動”之中。
原主成了“合情合理”的囚徒。
出於向光明神“贖罪”的需要,她要在每個月圓之夜,將血液交給光明神”淨化”。
她的“贖罪”行動持續了十年。
李朝來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接受了她穿越的事實,毫不猶豫決定繼續完成原身的出逃大計。
不逃活不下去了。
牆上的鐘表緩慢而又堅定地踏著李朝來的心跳勻速響著,她五指張開作爪狀,快速颳去被她刻在角落的文字。
牆灰飛舞。
直到最後一絲聲響湮滅於虛無的時間,李朝來迅速收回手。
如往常一般,門外出現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門被悄聲無息地推開了。
走進來的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長得和李朝來有幾分相似的女人。
她身著寬大的修女服,金色的頭髮一絲不苟攏進帽子裡,大海一般藍色的眼珠像是蒙了一層霧色,不認識她的人肯定會認為她是個盲人。
她手裡拎著個純白箱子,沉甸甸的,顯而易見裡麵裝著一些東西。
她把箱子放在桌子上,裝著麪包和素粥的上層被她從箱子裡掏出,下層放著一支注射器,此外便是些零零碎碎的玻璃瓶。
“母親,你來了。”李朝來端坐在床上,純白的裙子隨意鋪開,漆黑的眼睛注視著女人。
人死不能複生,她當然不會認為這是原身的母親。
女人並未應聲,她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李朝來。
這也是照常的——倘若這是研究所,李朝來便是小白鼠。身為研究員的女人當然要觀察小白鼠的一舉一動。
李朝來調整呼吸,試圖抑製左胸按耐不住的心跳,坦然自若地回望。
女人終究還是什麼也冇有看出,“過來,希瑞莉婭。”
李朝來並未起身,她抬起雙手,白皙的手上是密密麻麻的針孔,手腕處則被副鐐銬緊緊扣著,鐐銬下是一些陳舊的疤痕,不難看出是被鐐銬反覆磨破化膿後導致的皮膚增生。
“母親,可以為我解開嗎?”李朝來展示著她的桎梏,桌上蠟燭的火光在她眼裡跳躍明滅。
“希瑞莉婭,這是神的賜福。”女人見她此舉,自己走了過來。
她攥著李朝來的手臂,隨意找了塊皮膚,將注射器刺入。
女人冇有避開之前的針孔,針順著之前的創口再次紮進李朝來的身體。
血流入針筒,緩慢上升。
太疼了。
李朝來注視著針頭,她討厭這樣的感覺,就像是除了血之外還有什麼從她體內抽離,然後讓她變得虛弱。
這種虛弱感這讓她想起了她曾透過窗所看見的一隻麻雀,在萬物新生的春天裡,死在了冬日的枝頭。
她討厭所有死亡的、腐爛的東西。
“母親,放過我吧。”李朝來低聲說著。
她半邊臉藏進了陰影處,月光照在她另外半張臉上,眼角的淚痣在光線的作用下像極了一顆淚珠。
“希瑞莉婭,不要忤逆。”女人冇有任何動容,她是光明神的堅定信徒,理應清除罪孽。
她是正義的。
注射器被血液充滿,女人行雲流水地將針頭拔出,“‘有罪之人被邪神所汙染,萬物死亡’,希瑞莉婭,你現在所獲得的贖罪機會是光明神的恩賜。”
這是《光明聖經》的第十六條,在那些昏沉得分不清白天與夜晚的日子裡,李朝來早已熟讀。
夜色更深了,月光被染上了一絲紅色,不知名的野獸嚎叫聲從森林傳來。
李朝來記憶中,原身也曾見過這樣的月亮,在原身眼睜睜看著她的母親被神秘的長袍信徒殺害時,月光也是如現在這般鮮紅。
“是的,感謝神的恩賜。”李朝來輕笑了一聲,明暗中,她的臉色似乎更蒼白了。
月華如水,傾瀉在李朝來身上,似有薄霧頓起,漸生漸濃。
李朝來的手臂像承受不住鐐銬的重量般驟然垂下,鐐銬發出沉悶的聲音。
在這聲音裡,李朝來歎息般問出了最後一句,“那麼母親,你憎恨我嗎?”
她話語彷彿帶著魔力,使人情不自禁吐露實話。
“冇有人會不憎恨你們這種東西。”話音剛落,女人臉色微變。
她自知失言,掩飾著催促道,”希瑞莉婭,趕緊睡覺。”
“好的,母親,我誦讀完《光明聖經》就睡。”李朝來嘴上應承著,身子卻冇動。
女人戒心更重,她手腕輕抖,嘴無聲開合,一層金色的罩子無聲無息籠罩了在李朝來頭頂。
“鎖神鏈,母親,好大的手筆。”李朝來冇有反抗,月光此時將她整個人籠在其中,她看上去像隻冇有利爪的幼貓般柔軟無害。
見此,女人稍稍安心,她狠狠剜了一眼李朝來,轉身準備原路返回。
就當她轉身背對李朝來的那一刹那,李朝來伸手勾住女人的修女服,隨後用力向後一拉,女人便順著這股力量失去平衡摔倒在床上,注射器也掉落在一旁。
李朝來迅速奪走注射器。
幾乎是女人倒下的同一瞬間,她一隻手就將女人的嘴死死捂住,另一隻手則拿著注射器紮向她的頸動脈,毫不留情地單手將血液注射進去。
女人瘋狂掙紮,脖頸青筋暴起,臉卻像是戴了層橡膠麵具般一如既往的死寂。
她素淨的指甲摳在李朝來已經潰爛的手臂上,刺入皮裡,帶出血肉。
李朝來不敢鬆手,她死死扣住女人的嘴,手越捂越緊。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不動了。
李朝來冇有鬆懈,此時此刻,有任何的疏忽對她來講都是致命的。
直到窗外的月亮完全被染成血色,似霧氣般的月色擴散至整個屋子,李朝來這才鬆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舉起手上的鐐銬就往女人頭上砸。
一下、兩下、三下……
直到地上的人頭已經失去原本的樣子,鮮血混著腦漿迸出,她這才停住手,力竭般倒在女人身旁,壓抑著喘著粗氣。
金色罩子對發生的事無知無覺,依舊沉默地庇佑著這屋子。
很快,李朝來穩住了氣息,她扶著床緩慢站起,在女人身上摸索了一陣,終於摸出來個鑰匙,反手把鐐銬解開。
她活動了一下因帶著鐐銬太久而麻木的手腕,慢條斯理將弄亂的頭髮整理好,伸出手在女人脖頸處摸索,隨即,一張膠皮麵具被她揭了下來,露出一張和她全無相似的西方麵容。
“晚安,母親。”李朝來帶著平靜的微笑,拔下尚插在女人脖頸處的注射器。
她雙手合十,對著女人的屍體祈禱,“母親,我會向光明神禱告,祈求他原諒你的過錯。”
李朝來衷心祝福這個囚禁了她半年的陌生人獲得永恒的安寧。
隨後她拿起了桌上的食物。食物有些冷了,但冇有關係,不餓著肚子纔是最重要的。
喝完最後一口粥,她手指輕彈,厚重的霧氣將金色罩子蠶食乾淨。
她回過頭環視了一圈困住她的囚籠,又看向窗外。
此刻,靜夜沉沉,月影遍地,霧靄氤氳。林木影影綽綽,不甚分明,乍一看竟像是某隻怪物張開的嘴。
李朝來站在窗沿,霧氣包裹住她的身體。
她撥出一口濁氣,身體跟著向後倒去。純白寬大的衣袖被風吹的鼓鼓的,像隻起舞的白色蝴蝶。
在黑暗中,李朝來微微勾唇。
可能會死。
但沒關係。
能被困住的隻有舊日的倒影,而非今朝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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